第118頁
皇帝攜群臣賞花釣魚、賦詩唱和,皇后陪內外命婦于華景亭內觀賞宗室子弟射箭,歐陽芾伴在皇后這側,瞧不見眾臣那方的景觀,只聞皇后與高滔滔敘舊良久,又與眾娘子對著幾個射箭的年輕子弟一番品評。 她頭回參加皇宮內宴,眼睛東瞄西瞅,新奇中帶著幾分無聊,被身旁司馬光之妻張氏拍了下手:“瞧甚么呢?” 歐陽芾“哎呦”一聲,縮脖收了目。 旋即有一內侍步入亭中,向皇后行了禮,送來幾幅筆墨,原來是入內內侍省都知任守忠奉皇帝之命將適才臣子奉旨作的幾首賞花釣魚詩拿來給皇后與眾娘子品賞。 皇帝率先作的詩為“魚躍文波時撥刺,鶯留深樹久徘徊”,故臣子和詩多壓“徘徊”韻,歐陽修作“夢聽鈞天聲杳默,日長化國景徘徊”,韓琦作“仙吹徹云終縹緲,恩魚逢餌幾徘徊”,司馬光作“檻倚柔風絲縹渺,花翻麗日影徘徊”,而后依次不等。 皇后逐一視過后,又拿與眾娘子看,妃嬪中有人道:“我瞧著還是歐陽修的詩作得最好?!逼溆嗄镒痈胶?。 “這些臣子也真是,‘徘徊’來‘徘徊’去,為壓官家的‘徘徊’二字稱得上無病呻吟了?!备咛咸闲υ挼?。 眾娘子皆笑起來,皇后捧茶微笑,不置意見。 又有內侍將圖畫院畫師們伴駕作的幾張畫送來,眾人又是一番點評。 不知是誰提了句:“歐陽娘子精通畫藝,不妨教她評一評?!睔W陽芾陡然立直脊梁,發覺眾人及皇后朝她望來。 “早聞王安石有位善畫之妻,今日總算得見?!辈芑屎笙蛩吞@微笑。 歐陽芾忙起身拜道:“皇后娘娘謬贊,臣婦不敢當?!?/br> “你的畫官家與吾皆看過,確較畫院師傅有所區別,不知師從何人?” “回皇后娘娘,臣婦師傅乃一不世出的民間畫師,他不愛名聲,故不允弟子多言其名?!?/br> “你說的是郭熙罷?”曹皇后笑道。 歐陽芾驚目,表情不言自明。 “昔日藝學孟愈章將你的畫推薦來,早言明了你的師傅姓甚名誰,郭熙畫工精湛,于民間頗富聲名,吾記得文彥博亦贊過他的畫?!辈芑屎笮煨斓?。 “是?!睔W陽芾低首尷尬,既然知曉為何還要問她。 “聽從師命,是個好女子,”曹皇后道,“你來瞧瞧這幾張畫,可有你以為優異的?” “回皇后娘娘,臣婦才疏學淺,不敢妄評畫院前輩的作品?!睔W陽芾不敢往坑里跳。 曹皇后道:“無礙,只娘子間隨意說說,不與他人聽?!?/br> 這應是發自真心之語,歐陽芾只得屈服,硬著頭皮上前,將畫絹一一視去。 她很快辨別出孟愈章和李嵩年的畫,因他二人的作品她最為熟悉:“李待詔的畫師仿黃筌,于鳥類翎毛尤工,栩栩如生,恍若真羽,孟藝學的畫有幾分李成之風,樹木云煙好用淡墨,清曠恬靜,臣婦以為各有各的優處?!?/br> 她又將其余幾幅畫作了點評,皆如此類,贊揚而不抑貶。 有娘子便笑道:“歐陽娘子眼中誰的畫都好,竟沒一個不好的?!?/br> 歐陽芾呵呵傻笑。 “娘子不愿得罪人,這可不行,”嬪妃中有人出主意,“皇后娘娘,恰逢今日歐陽娘子在此,不如讓娘子也作幅畫,一并混在畫里給官家送去,且看官家認不認得出,這是圖畫院哪位師傅的手筆?!?/br> 趙禎對后妃果然寬容,一聽此主意,眾娘子皆來了樂,全慫恿皇后去跟官家開這個玩笑,曹皇后今日貌似心情頗佳,不以為忤,只無奈道:“你們啊,還要看人家歐陽娘子愿不愿意呢?!?/br> “我......”被點到名,歐陽芾目光游移,“我似乎還挺愿意的?!?/br> 于是眾人連同皇后皆笑了。 曹皇后有此意,眾娘子亦有此意,歐陽芾明白自己只能順水推舟,把自己給賣了。 她提筆前想的是不能給王安石和歐陽修丟臉,提筆一個時辰后在太清樓宴席上被皇帝叫去時想的是自己果真把自己給賣了。 趙禎攜曹皇后坐主位,兩側俱為兩府、兩制、三館重臣,歐陽芾隨內侍步至內間時,臣子敬酒已畢,歌舞不絕,管弦盈耳,趙禎便在一派祥和氣氛里接受了她的肅拜,問她道: “這幅畫是你畫的?” 內侍端示與她,歐陽芾頭皮發麻:“回陛下,是臣婦所畫?!?/br> “既是你畫的,怎混在圖畫院的畫里呈上來,你可知這算欺君?”趙禎雖如此道,顏面卻浮現笑意,旁邊曹皇后向她示意不必懼怕。 “回陛下,臣婦以為這是皇后娘娘和諸位娘子同陛下在開玩笑,諸位娘子見不到陛下,故用此方法博陛下一樂,臣婦想這是娘子們喜愛、貼近陛下的證明,所以......算不上欺君?” 歐陽芾稍稍抬目,瞧見趙禎在她尾音里忍俊不禁的模樣,他笑罷咳嗽兩聲,曹皇后欲替他順氣,被他攔了?!八阅惚銕土怂齻??”趙禎仍舊問,卻對“欺君”二字不作表態。 “是......” “官家莫嚇唬她了,這原是我的主意?!辈芑屎笪⑿χ鏆W陽芾解圍。 “嚇唬?我見她膽子挺大,不像會被隨便嚇著的樣子?!壁w禎調侃,歐陽芾識相地不吭聲。 “官家?!辈芑屎蟛挥蓽氐?。 “是你的主意?”趙禎扭頭向曹皇后,曹皇后頷首以應,趙禎便含了笑意視她,目中一片溫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