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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馮京拉住他,“莫喚......吵?!彼玖缩久?,重新仰倒下去,賀為岺瞧著他這副樣子,嘆道:“嫌吵還來這兒?” “嗯?!瘪T京淡淡應聲,抬袖遮過面。 他想聽閤子外的熱鬧喧囂,卻并不想讓人進來,看見他此刻模樣。 “心情不佳?” 賀為岺等了等,未聽到回答,便自顧自說下去:“我來是告訴你一事,朝廷敕誥,讓我知任池州,不日便須離去?!?/br> 馮京清醒過來,望向好友的眼里含著不解:“為何如此突然?” “不突然,我忝居館閣之職,尸位素餐了多年,自也知曉逐漸懶散,不復剛入仕時的雄心抱負,外任幾年也好,磨一磨性子,撿回來些志向?!辟R為岺道。 “......臺諫彈劾么?”馮京問。 賀為岺道:“上回同僚宴席,本該只令樂妓歌舞佐酒,結果幾人一時喝高,讓兩個娘子私侍了枕席,便連我也一同彈劾了,這事錯在我,我認了?!?/br> 馮京皺眉:“那你還來此地——” “這不是為了找你么,怎么,臨走了來陪好友喝一杯還不許嗎?”賀為岺理所當然道。 馮京抿唇:“在朝為官,許多眼睛看著?!?/br> “所以你萬莫像我一般?!辟R為岺道。 “......” “富相公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賀為岺問他。 馮京不言。 賀為岺試探問:“你遲遲不答應,莫不是還在惦記那位歐陽二娘?人家可已經嫁了人了?!?/br> “我已忘了?!瘪T京道。 “是么,”賀為岺輕飄飄道,“喜歡可以忘,怨卻忘不了,這我知道?!?/br> “我未曾怨......”馮京張口欲辯,倏地怔住。他怨了,就在當日見她的一瞬,他內心浮起的豈非怨意。未曾怨過這種話,說出來僅自欺欺人耳。 “既然不喜不怨,便娶了富公的女兒罷,你比我上進,又比我謹慎謙虛,娶了相公家的女兒,對你仕途終歸有好處?!辟R為岺苦口婆心地規勸。 “晦之言的是?!瘪T京一哂,忽地起身,朝閤外走去。 “你去哪兒?”賀為岺在他身后喚。 “去備相公家的聘禮?!瘪T京頭也不回,歪歪斜斜地踏出門。 “夜都深了,你上哪兒準備聘禮?還有酒錢誰付?”賀為岺提高嗓門。 無人回音。 第45章 由歐陽修主持修撰的新唐書前不久最后一次修改定稿完畢,進奏皇帝,龍顏大悅,詔命所有刊修及編修官皆晉級升官,并賜金銀器物以作獎賞。 這時參與編撰新唐書的梅堯臣已因疫病逝世,歐陽修受命禮部侍郎,兩次辭讓,上皆不允。 歐陽芾同曾鞏一道來看望她叔父時,歐陽修正在庭院臥榻上曬太陽。 許是數年傾力修撰史書,一朝事了,緩過勁來后身子愈發感到疲乏,歐陽修此刻對政事、對政途已顯得意興闌珊了。 薛氏熬了綠豆湯,歐陽芾便端著一碗遞至叔父嘴邊,歐陽修原本懶筋上來,喝也不想喝,無奈被她喂了兩口,覺出味來,便伸手端過碗自己喝起來。 “怎么說還是女兒家體貼,這若換了兒子,哪能如此伺候當爹的?!毖κ洗蛉さ?。 歐陽芾聽了,立即支棱起來:“歐陽發呢,快出來聽嬸嬸訓?!?/br> 歐陽發這會兒忙著與同輩好友出游,卻是沒空過來。曾鞏溫笑:“阿念待老師當比女兒待父親更加體貼?!?/br> 歐陽修明顯十分受用,喝著綠豆湯嘴角翹得老高,一聲不吭聽他們聊。 “如何?養了個我不虧罷?”歐陽芾問。 歐陽修鼻中哼了聲,道:“難說?!憋嫳M最后半口,將空碗擱在榻邊,問歐陽芾道:“介甫還不欲接同修起居注之職嗎?” “接了,不接還能如何,”歐陽芾道,“之前和司馬先生像比了賽似的,一徑寫了十幾封辭狀,中書不理,還是硬塞給了他,前來宣召的中貴人放下敕牒就走,追也追不上,司馬先生敗得快,只寫了五封辭狀就從了?!?/br> “拗還是介甫拗?!睔W陽修捋須感慨。 “是啊?!睔W陽芾嘆息感慨。 聽著二人閑侃自己侄婿和夫君,曾鞏在旁不禁輕咳兩聲,替好友說話道:“介甫的性子,難以接受這樣的差遣也在情理之中?!?/br> 同修起居注,乃伴皇帝身側,記錄天子言行、群臣進對任免等的差遣,既清且貴,又近官家,按例任滿即可升知制誥、翰林學士,之后便可入宰執行列,正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位置,然王安石辭狀中寫,“臣竊觀朝廷用人,皆以資序,臣入館最為日淺,而材何以異人,終不敢貪冒寵榮,以干朝廷公論”。 司馬光更寫,“修起居注,自祖宗以來,皆慎擇館閣之士,必得文采閎富,可以潤色詔命者......臣自幼及長,雖粗能誦習經傳,涉獵史籍,至于屬文,實非所長”,直言自己不會寫“四六文”,給皇帝逗笑了,道,“卿不會寫駢文,當初進士是怎么考中的?” 官員上辭呈,通常不過三次,然得知王安石已一連上了七八封時,司馬光連忙又寫兩封,其中一封更以王安石為參照物,“安石文辭閎富,當世少倫,四方士大夫素所推服,授以此職,猶懇惻固讓,終不肯為,如臣空疏,何足稱道,比于安石,相去遠甚......使臣之才,得及安石之一二,則臣聞命之日,受而不辭”,對好友的評價可稱至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