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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固安家做的是香料生意,往常接的單子中不乏富戶,故家業積攢至今勉強算得上等戶,從他身上錦衣玉帶的派頭亦能大致看出一二。 溫儀去歲生了一女,跨進屋門時,孩童正扶著椅子腿站直身子,試圖行走,口里喊著:“阿......娘......”結果剛走一步便前撲在地。 溫儀忙將她抱起:“星兒乖,瞧瞧誰來了,叫姨姨?!?/br> “阿......娘......”幼童仍執著地叫著娘。 “這孩子?!睖貎x失笑,歐陽芾不禁觸了觸她rou乎乎的小手,道:“知道喚娘已很好了,會喚爹爹嗎?” 星兒睜著大眼睛,聽不懂她們在言甚么。溫儀瞥了眼史固安,道:“她不會喚爹爹,她只會喚親近的人?!?/br> 史固安在旁訕笑,歐陽芾莫名覺得自己失言,也對他報以一笑,而后不再多話。 在史家用了頓晡食,史母劉氏倒十分熱情,處處款待歐陽芾,還問她許多京城見聞,溫儀也不時為歐陽芾夾菜,然她與丈夫史固安之間卻幾乎無話。 用過飯,溫儀讓歐陽芾先在自己屋中與星兒玩耍,自個則在外面處理些事。 歐陽芾對面前的人類幼崽充滿好奇,并試圖讓她在學會“爹爹”之前學會“姨姨”,可惜人類幼崽并不配合,只顧滿屋找娘。 歐陽芾摸摸她的臉蛋,充滿愛心地放棄了這項工程。溫儀久去不回,她正欲開門去尋,倏地聽見門外隱約聲: “你非如此是嗎?” “我怎樣?怪我在人前未給你面子?也不看看你配么?!?/br> “你信不信我——” “你來!你試試!” 之后是長久的沉默,伴隨瓷器猛然摔碎之聲,歐陽芾立于門后,終是未打開面前的屋門,她回頭望向星兒,稚嫩的烏瞳里全無對這世界的了解。 溫儀回屋時面上無半點異樣,仍同歐陽芾玩笑,還問她欲在此留幾日。 “你想讓我待幾日,我便待幾日?!睔W陽芾道。 “我讓你一輩子留在這兒,你便不走了么?”溫儀笑道。 “是啊?!睔W陽芾亦笑。 “傻瓜,你若留在我這兒不走了,恐你夫君第一個來問我要人,”溫儀嗔道,“......那王介甫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睔W陽芾真心實意道。 聞言,溫儀臉上似流露出一股悵然,又似是羨慕,她一時無話。 “對不起......”不知為何,歐陽芾話便出口。 溫儀笑了:“說甚么傻話,我為你高興才是?!?/br> “四娘與你夫君呢,你們二人好嗎?”歐陽芾旁敲側擊道。 溫儀道:“我與他之間無半分情誼可言?!?/br> 次日,歐陽芾早早出門,未讓溫儀陪同,而是獨自在街市逛了一圈,她來時忘了給星兒買禮物,這會兒欲臨時補救。 購了一串寓意平安的朱紅手鏈,又買了些孩童喜愛的小玩意兒,臨近晌午方回史家。甫跨進院,便聞一陣尖銳的吵嚷聲: “我言過多少次,叫你不要去鋪里!” “客人催著要貨,你不愿去,我去還不成?” “我不去是因我白日繁忙,晚間自會親自上門解釋——” “是上門解釋還是一同去青樓尋妓,你自個兒心里清楚!” “那你呢?這街坊鄰里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史家娶了個精明能干、比她夫君還出色的溫四娘,你嫁過來三年,怕是整條街的男子皆識得你了罷!整日妝容滿面,是欲上哪家勾人?” “你、你,”溫儀氣得渾身顫抖,“你給我滾!” “我滾?該滾的應當是你才對!” 歐陽芾眼睜睜看著史固安揚起巴掌,頭腦未及反應,腳下便直沖過去擋在溫儀身前。她頰邊一痛,猶如被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腦中尚未反應過來,面頰已火辣辣灼燒開。 “阿芾!”溫儀慌忙過來攙扶她,后向史固安道,“畜生!你打我便是了,打她做甚么!阿芾、阿芾沒事罷......” 史固安似也覺打錯了人,且自知用力過猛,故站著不言。 “我沒事......”歐陽芾小腹一陣急痛,她掙扎起身,安慰溫儀道,“不要緊?!?/br> “你還不滾?滾!”溫儀朝史固安喝道。史固安見歐陽芾立身站穩,雖發髻散亂卻不似有恙,便徑直甩袖離去。 記憶中溫儀鮮少落淚,她素為剛強的女子,縱受了委屈也不肯輕易示弱,然此刻卻一邊掉淚一邊為歐陽芾抹藥。 “四娘,我真的無事了,你莫哭了?!睔W陽芾緩過勁來,開始輕聲安慰溫儀。 “我只恨天未降雷殛了他?!睖貎x咬牙。歐陽芾聞言笑了,一笑又扯痛臉頰,溫儀忙問:“還痛么?” 歐陽芾搖首:“不痛了?!?/br> 溫儀心疼地視她,她便又問:“四娘,他常打你嗎?” 替她上藥的手頓住,溫儀眼中苦澀掠過,而后付以淺笑:“阿芾以為呢?” 溫儀是嘉祐元年嫁至的洛陽,甫進家門時亦想過好好侍奉姑舅,夫婦和睦度日,然丈夫表面溫吞老實,暗里卻為喜愛尋花問柳的性子,溫儀忍了他在外招|妓留宿,只不帶進家門便尚可勉強過下去,她本身喜歡行商,翻過數次賬本后熟悉了店鋪賬務,便開始幫夫君cao持生意,香料行的人與她日漸相熟,也對她年紀輕輕而能精打細算的能力頗多賞識,時不時在史固安面前夸贊她,甚或玩笑道“令正的本事可比史兄還高上一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