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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芾將算盤反復思來考去,覺得十分穩妥,于是第二日王安石離去后,便也帶著葶兒提著包袱興沖沖地出發了。 杭州雖屬兩浙路,然距寧國極近,馬車快行一日即可達到。 至杭州地界,歐陽芾先沿著之前沈括描述的位置尋著大致方位,又趁用飯之余向客店小廝打聽。 “您說畢氏書坊啊,南角子街走至底便是,”小廝回道,“不過近些年他家似不大做刻印生意了?!?/br> “不大做了?”歐陽芾疑惑,“為何?” “誰曉得呢,許是嫌活苦累,畢家老丈死后,據說幾個子侄各奔東西,惟剩他家孫子一人還在經營書坊?!?/br> 南角子街盡頭,畢氏書坊內,畢文顯正于架上點貨,聞見一道聲音:“敢問店家,此處可否刻印書籍?” 畢文顯回首,見門口立著一容貌俊俏的郎君,身后隨著一書童,兩人雖皆男裝打扮,然適才那道女聲直接昭示了來者性別。 畢文顯于是停下手中的活,上前招呼道:“娘子需要什么書?” “我有些詩稿,欲編纂成冊,你這里可接受定制?” “娘子欲制幾本?” “一本?!?/br> “稿子可攜帶在身?” 歐陽芾便掏出稿子予他,畢文顯大略翻了翻,道:“可定制,只稍貴些,娘子這冊印下來,得一兩銀?!?/br> “無妨,印便是?!睔W陽芾道。以板本印刷的工藝,一兩銀子絕拿不下來,她再度確認了此地的正確性,便問:“是以活板印字嗎?” 畢文顯目露意外之色,不由多看了她兩眼:“聞娘子口音是外地人罷,竟曉得這些?” “當然,”歐陽芾掬起笑容,“我一朋友曾于貴坊印過書籍,認識令尊,這趟來杭州,我別處不去,專跑來你家,便是欲見識下這活板印字的手藝?!?/br> “那可巧了,”畢文顯聽聞此言,又為她親切笑容感染,連日來的辛勞化作面上久違的笑意,“不知娘子朋友是誰,我父年紀已大,想來他若聞著舊友消息定十分喜悅?!?/br> 歐陽芾遂三言兩語同他道來。 “娘子先稍坐于此,”畢文顯招呼著她坐下,隨后朝后堂里喚道,“秀娘,家里來客人了!” 另一側,饒州府衙。 廳事內,知州譚昔崇對王安石道:“我聞底下人道,王提刑昨日親點了位州學學官,不知此言是否為真?” 王安石道:“確有此事,知州以為不妥?” 譚昔崇略略咳了聲,王安石辦事偶或不依常理他是早有耳聞的,卻未料甫視了一日,便將一小小的監酒殿直判了州學學官,此可謂聞所未聞。 “王提刑判他為學官,可是因他作于壁上那首詩,‘呢喃燕子語梁間,底事來驚夢里閑,說與旁人渾不解,杖藜攜酒看芝山’?” “此詩雖平直樸素,無多技巧,然貴在情致暢達,意趣雅練,”王安石道,“昨日我與此人對談,考問他世務皆能對答一二,做一州學學官足矣?!?/br> “可,此事從未有過先例......”譚昔崇猶在顧慮,然王安石態度強硬,難以改其想法。 “選拔人才,當以能力是否勝任為考量,何須因襲先例。昨日州學生持狀立于廷下,請差州學學官,不知知州可曾聞見?若本州人才皆得拔擢,學子豈會因無學官任教而群聚于廷?!?/br> “這......” “我既判他為學官,日后他若教得不好,責任自在我?!?/br> 言已至此,譚昔崇再無話可說,只得遵從。 又談些其他事務,過了片刻,知州家人前來傳話:“老爺,娘子問您公事是否忙畢,可在家中用食?” 譚昔崇面上陡然尷尬,叱道:“沒見我在同王提刑議事,吃什么飯,晚些再說?!?/br> “無事,天色已晚,是該歇息了,”王安石卻合上手底官員冊籍,道,“既家中人惦念,知州還應早些回去,余下事務我自處理便可?!?/br> 譚昔崇忙順勢作揖,道:“那便有勞王提刑,王提刑也請早些回去歇息,陪伴家人罷?!?/br> 譚昔崇走后,王安石又坐稍許,罕見地感到絲寂寥,這寂寥陌生而又熟悉,他知是出自何方,只刻意忽略罷了。 翻了翻手底冊籍,心思仍舊漸漸旁移。 此時距他離開寧國已有四日,算算時候,最遲昨日歐陽芾也應抵達曾鞏家中了,他思來想去,喚來一人:“備墨?!?/br> 第36章 一封家書寄至太平州當涂縣,然兩日過后,得到的回信卻使他意外。 曾鞏言,介甫何以將寄給阿念的信寄至他家?阿念未曾來過他這里,介甫確定她已抵達?也許路上耽擱,也許阿念始終便未曾動身,介甫不若寄封信往寧國,問問她是否仍在原處。 閱信后,王安石蹙了眉頭,接著寫了封信至寧國。 這封信自然不可能有回音,于是又等三四日,曾鞏的第二封信也跟著寄來,言道歐陽芾確實未至他家。 這下王安石徹底坐不住了,將公務一日之內忙畢,連夜趕回了寧國縣,詢問驛館掌事,可知歐陽娘子去了何處。 “娘子未與我們言過,不知去了何處,只知提刑上午離去,她下午便跟著離開了?!闭剖虏榱顺鋈氩緝缘?。 無數猜想霎時沖入腦海,王安石遍身泛冷,目眩著倒退一步,幾站不穩。 他撤開仆役的攙扶,心下突突地跳,強自定神道:“......沈存中呢?他還在此地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