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頁
知州本為心胸開闊之士,既承認心悅誠服,便提議道:“姑娘未滿雙十便有此畫技,若為男子,當不輸于州中學生,這壁上尚缺一幅掛畫,本欲煩勞郭先生再作一幅,先生與姑娘若愿意,此畫亦可交由姑娘完成?!?/br> 郭熙聞言笑道:“弟子能與師傅搶生意,當為師門之幸?!彼麚]袖向歐陽芾:“去吧,切莫作得輸于我?!?/br> 歐陽芾便去作了,此便為后來獻入宮中的臨崖山澗圖。 是年冬,瓊瑤滿枝,初雪積了一地,民戶還未來得及清掃道途,轔轔馬車駛過,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轍痕。 歐陽芾推開屋門,寒風灌入脖頸,她縮了縮腦袋,見院外立著個長身人影,馬車于他背后停駐。見了她,他面色溫下來,道:“阿念?!?/br> 歐陽芾便朝他奔去,撲進他懷中。 第33章 年節番外 “列位請看,此乃宣城諸葛氏所產紫毫筆,鋒穎尖銳剛硬,毛桿粗壯直順,下筆如麾百勝之師,橫行紙墨,所向如意,作細書則宛轉左右,無倒毫破其鋒......” 宣墨閣里,店主譚九郎正傾其熱情向顧客介紹著自己手中之筆:“當年白居易言,‘尖如錐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指的便是這宣州紫毫。如今宣筆已成貢筆,千金難求,整個汴京城也找不到幾家文房閣售賣此筆,唯獨鄙店前日貨進一批,便是諸位眼前所見?!?/br> 歐陽芾一列望去,根根紫毫豎躺于鑲金嵌玉的暗紅錦盒中,筆尖精密鋒銳,如壁立千仞,峭拔有力,筆桿圓潤修長,大巧不工,間刻“宣州諸葛”字樣,即便在金玉漆盒的映襯下,所有人的目光也依舊被其中之筆所吸引,無人懷疑這一截短短毫筆的價值將是盒身數百倍不止。 “店家,莫賣關子了,直說多少錢來!”有人起哄道。 “咳,”譚九郎抖抖嗓子,不徐不疾道,“年關將近,鄙店文房四寶多折本優惠,往常此筆要賣上一千兩一支,今日忍痛,只賺個大家個吉利,六百兩便可帶走一支?!?/br> 四下嘁聲不絕,許多顧客聞了價直接搖頭散去,譚九郎忙接著喊道:“諸位,鄙店還有其他文房四寶,價格親民,量多從優,絕對實惠,諸位看看再走——” 柜面前此時只余寥寥數人仍在打量適才介紹的紫毫,而這幾人樣貌穿戴皆各有考究,想來非富即貴。 曾鞏之妻晁文柔這日是與歐陽芾共同逛至此處,眼見著歐陽芾一直往那紫毫筆上望,問:“二娘可是對那毫筆心動?” 歐陽芾回首,笑道:“是有些心動?!?/br> “我聽子固提起過,這宣州兔毫惟以諸葛氏所產為最高,一支筆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即便如此,文人墨客亦趨之若鶩,千金以求?!标宋娜岬?。 她與曾鞏皆非出自豪門大戶,兩人日常生活更是簡樸慣了,如今見了這紫毫筆也只作開開眼界,全未想過購買。 “是,梅伯父此前曾得友人贈送一支,喜不自勝,他言諸葛筆譬如北苑茶,縱有佳者,尚且難得?!睔W陽芾道,她雖也買不起這么貴的毛筆,但不妨礙她盯著看。 何況,她對此筆的關注也非為她自己。 柜面前,一位士人正同店主殺價,歐陽芾遂停下腳步,欲聽他能殺到多少。 “這位客官,鄙店開的價格已是汴京城內最低的了,您往外走一圈,絕找不出第二家如此低廉又正宗的諸葛筆,”楊九郎擦擦腦門上的汗,拿出生意人慣常的笑面道,“這樣吧,價是不能再低了,但也有別的法子讓客官您可少些銀兩購得此筆?!?/br> “哦?什么法子?”士子側耳傾聽,楊九郎嗓音卻并不壓低,指向墻壁間懸掛的一副字道:“客官可知這幅草書出自何人之手?” “何人之手?” “當朝大才子蘇軾?!睏罹爬珊靡庵?,料非頭次于他人面前炫耀,“鄙人無多愛好,只慣愛收藏本朝文人才子之墨寶,其中這蘇大才子的墨寶乃我輾轉幾番得來,所費之資堪比宣州紫毫,只可惜,至今只得一字,而無一畫,故,官人若能于何處尋來幅蘇軾的畫,這紫毫,我便以此價售予官人?!睏罹爬韶Q起一根手指,其意,一百兩。 士人一聽,大失所望,嫌惡道:“我若能得來蘇軾的字畫,還換你這兔毫筆作甚?!毖粤T掉頭籠袖而走。 楊九郎笑笑,也不多言,只將方才士人取出的毫筆重收入盒,他忽地抬首,笑面又開:“二位娘子是來看看這紫毫筆嗎?” “敢問店家,”歐陽芾情不自禁道,“適才你言,若能取得蘇軾的畫,便可以百兩銀購下此筆,是真的么?” 楊九郎笑道:“娘子聽見了,不錯,娘子若能得來蘇軾親筆,鄙店也以百兩銀售娘子一支?!?/br> “此話當真?”歐陽芾問。 “二娘不會真想買?”晁文柔在旁詫異道。 “問問,問問罷了?!睔W陽芾呵呵道。 “鄙店在汴京城開了二十年,從來言出必踐,童叟無欺,娘子只要在年節前帶著蘇大才子的畫過來,鄙店必遵守承諾?!睏罹爬尚攀牡┑?。 凡文人,無人會拒絕一支上等的毫筆。如梅堯臣,如歐陽修,也如...... “怎么了?”王安石抬目,對上歐陽芾的視線。 歐陽芾收神,忙道:“沒甚么?!?/br> 王安石略略垂眸,觀了眼自己案前的物品:一張宣紙,一臺硯,一方鎮紙,一座筆架,以及他手里的一支筆,其余的便都是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