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未糾結于她的吞吐，胡瑗頷首道，“這些皆不要緊，讀書是好事，往后得空還是可以常來太學聽課?！?/br>
    歐陽芾被他溫厚之語感動?！拔易匀灰蚕肴?，但，”她扯出一抹笑容，話語有些滯澀，于是她又垂首笑了笑，她總習慣笑著講話，毋論心情好壞，“但是......大家好像皆無此愿，皆以為，女子不必學那么多，不必想得太多，思考得太多......很多很多方面，都不必太多......我自然也在堅持，只是......偶爾確實，有些難......”言至最后，她又忍不住笑了，似為沖淡話語間的傷感。

    “傻孩子，書是讀給自己的，管他人想法做什么，愛讀便去讀，想學習什么便去學習什么，人生苦短，勿盡聽他人言論?！焙ズ吞@道，“我在蘇州講學時，也有似你這般年紀的娘子前來聽課，亦有嫁做人婦的娘子，每逢開課，風雨無阻，我問她們，也只道，不過欲聞道耳?！?/br>
    “真的嗎？”歐陽芾紅著眼睛問。

    “當然。世界是廣闊無邊的，毋論什么樣的人皆存在于世間，我自問教書這一生，做的不過是授人道理，而這道理由千萬萬人實踐出來，卻有著千萬萬種模樣，你自也不必與他人模樣相同?！?/br>
    歐陽芾不自信道：“您覺得我能成器嗎？”

    胡瑗笑道：“怎么不能，你可知漢唐時多少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班昭可以修史，謝道韞可以抗敵，哪一個不為女中名士，哪一個輸于男子?！?/br>
    “是，班昭左手寫完漢書，右手便寫了女誡?！?/br>
    “咳，話不能這樣說，”未料她一張嘴還挺能辯，胡瑗清清嗓子，更將身子坐直，歐陽芾忙去扶他，“那還有唐朝的宋氏五女，終身不嫁，專治于學，其品行才華連皇帝亦尊崇有加?！?/br>
    歐陽芾知他在盡力開解自己，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懂先生之意，先生是叫我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只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br>
    “你能明白便好，”胡瑗欣慰道，“你是懂事的孩子，若不懂事，不會將如此難過藏在心中，不曾與他人言起，我對你無別的要求，只望你行動多出己意，如此才可多些真正的快樂?！?/br>
    歐陽芾點頭：“我會謹記先生之言。還有一個問題——”

    “什么？”

    “......可不可以只讀書，不寫文章？”

    胡瑗聞言大笑，看著眼前被寫文章所困的年輕人，寬容道：“寫不出時便可不必寫，文章乃性情所至之物，待你何時心有所感，欲訴諸筆端，那時自然便能寫出來了?！?/br>
    旭日東升，陽光鋪滿汴京城千家萬戶，盡掃凡塵，茶坊酒肆商客云集，車轆轔轔，穆知瑾剛替父親包裝好一位客人的茶，轉頭便見熟人走進店內。

    “馮學士也來買茶？”穆知瑾主動招呼道。

    “是，家里的茶所剩不多，想再買些新茶?！瘪T京微笑道。

    因著歐陽芾的關系，曾鞏、王安石、馮京等熟人若來買茶，穆知瑾總會做主給他們多些優惠，故幾人也愿常來此購茶。

    挑選好茶，穆知瑾見馮京似心不在焉，笑道：“她今日沒來這里哦?！?/br>
    馮京回神，赧然一笑：“姑娘誤會了，我......未在想二娘?！?/br>
    穆知瑾對他不打自招的發言也不拆穿，只暗自抿唇笑了，道：“自從上回在郊外遇見歹人，我瞧著她自己也有些怕了，雖她表面上不言，總能夠看出來一些......”

    “遇見歹人？”馮京驚訝道，“何時之事？”

    穆知瑾聞言亦微露訝色：“阿芾未同你說起過么？”

    緩緩步出茶鋪，馮京腦中仍回蕩著方才穆知瑾所言。

    “寒食節時阿芾與我們在郊外踏青，不幸遭遇歹人，幸好狄將軍恰在附近，才救了阿芾?！?/br>
    “......為何她不曾與我提過？”

    “想是不希望你擔心吧，阿芾確是這樣的性子，總不愿別人為她擔憂，此前她的畫被范仲淹家人所退，她亦不曾對任何人言起，我也是后來從四娘口中得知......”

    「你可不可以上書為狄將軍說情？」

    「不可以......是嗎？」

    他忽然感到一陣沒由來的心慌，想起她笑著道，「我沒有生氣呀」。

    為何不對他生氣。

    為何不生氣。

    溫家畫樓前，朱氏與溫父在旁談笑，她狀似不經意對他道：「前日我隨叔父嬸嬸去富公家拜望，看見過富公的女兒，是位好美的娘子，性格溫柔，知書達禮?！?/br>
    他當時略一怔，道：「我只對二娘心慕?！?/br>
    「真的嗎？」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問他，「你為何會喜歡我？」

    為何會喜歡我。

    馮京回到家中，朱氏正好過來迎他，他扶住母親雙肩，道：“娘，我想去向歐陽公提親?！?/br>
    “提親？”朱氏被他弄得微懵，卻也順著他道，“什么時候？”

    “現在?！?/br>
    第20章

    王安石家。

    曾鞏正向王安石道：“前些日家中來信，提及家鄉一位后生，也許你不記得了，姓原，數年前曾隨在我身邊與你有一面之緣，是個孝順謙儉的孩子，他看過你的文章，對你十分敬仰，自己也早早定下金榜題名之志，時下正用功讀書當中，遂望你能寫篇文章，作為對他的勉勵?！?/br>
    王安石道：“既是如此，我即刻便寫，煩勞子固替我轉寄于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