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不慈 第45節
褚赫備了幾大壇酒,一見他出現,便給他滿上一碗,“景明,來,與為兄暢飲?!?/br> 矜貴的世家公子一拂下擺,落座,淡淡地看了眼那盛酒海碗,道:“過量傷身?!?/br> 褚赫:“……掃興?!?/br> 謝欽招呼仆人,換了個酒杯,方才自斟自飲起來。 褚赫仍舊用海碗,喝得極不拘小節。 兩碗之后,頗有幾分嘆息道:“有酒無憂?!?/br> 謝欽平靜地問:“你日后依舊打算在國子監度日嗎?” “國子監有何不好?”褚赫一只腳彎起,懶散無狀地半躺在方榻上,“不過總待在京城也是無趣,若是能去地方做學政,倒也不錯?!?/br> 謝欽飲了一口酒,極隨意道:“你若是有意,我便可為你安排?!?/br> 褚赫哈哈大笑,海碗一舉,“那我要提前謝過謝郎君了?!?/br> “無妨?!敝x欽低眸,看著酒杯中的酒,問,“南越如何?” “嶺南?” 褚赫稍一思量,爽快地笑道:“也成,聽說那里風土人情與中原大不相同,有景明這樣有本事的好友,嶺南三年,再一路向南調任,也可領略咱們大鄴的大好河山?!?/br> “那便定在南越了,不過官職不一定是學政?!?/br> 褚赫不以為意,“不是便不是,我既非為了前程,只要輕快些的職位,皆可?!?/br> 謝欽端起酒杯,眼中閃過一絲極淺的笑意,不語。 他是君子,當然不會心胸狹窄地行報復之事,但這是好友自己求得,與他不相干。 相交莫逆,兩肋插刀,理應如此。 褚赫尤不知他一封信間接教謝欽在尹明毓面前有些失顏,還豪爽地與他共飲。 便是謝欽自制,喝了幾杯就要告辭,也沒有攔著,還與他道謝,一為先前向尹家提親,二為外放一事。 謝欽淡淡道:“你我相交,不必言謝?!?/br> 而謝欽一派從容地從褚赫處離開,回到府里,得知尹明毓不在府中,便猜她許是去了她買的哪一處宅子。 他一忙起來,常無暇他顧,此時方再想起尹明毓那日拿出來的丸子,便抬步走到東院。 謝欽坐在寢室內,只稍一回想那晚的情景,便能大致理出尹明毓是從何處取得,但主人不在,以他的教養,自是不能私自翻找取出。 手指輕輕敲擊扶手,謝欽沉思,猜測其用途。 尹明毓回來,便見他一臉嚴肅至極的神色坐在屋內,“郎君這是?” 謝欽抬眼,開門見山:“那日的圓丸,你可有要與我說的?” 尹明毓:“……” 有,為何每次都后反勁兒? 第44章 如果謝欽的人生做出劃分,大概謝家子的責任和他自己的抱負起碼要占十之七八,內宅私事享樂等占據剩余的一部分。 父親和兒子約莫屬于十之七八的范疇,妻,則是內宅的一部分。 謝欽許是沒有輕視尹明毓的意思,但這是根植于他認知之中的,因為理所當然,所以他才會在內宅之事發生的當下,不急于解決。 尹明毓心下這般分析著謝欽,面上絲毫不見那晚的膽大,猶豫些許后,輕聲道:“郎君,我去取來?!?/br> 謝欽平靜地與她對視。 尹明毓率先收回視線,腳下一轉,走進內室直奔床榻,從抽屜里取出瓷罐,復又回到謝欽面前,將瓷罐輕輕放置在謝欽手邊,而后垂手低頭立在一側。 謝欽骨節分明的手拿起蓋子,只看了一眼里頭指甲大小黑色的圓丸,便又放下蓋子,問:“可是助興之物?” 尹明毓搖頭,老實回答:“不是?!?/br> 謝欽神色不明,“既不是助興之物,你想作何用?” 尹明毓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樣,抬眼覷了謝欽一眼,低低地問:“郎君,我若是實話實說,可否莫要氣我?” 她這低眉順眼的模樣,分明不是她的本性,偏她還要故作此態。 謝欽壓制著火氣,保持平靜道:“你且先坦誠說出來?!?/br> 尹明毓垂下頭,猶豫許久,極小聲道:“避子?!?/br> 謝欽沒聽清,皺眉問:“什么?” 尹明毓深呼吸,又加大聲音,說道:“避子!我是想避子?!?/br> 謝欽一怔,隨即氣怒,“尹二!” 尹明毓一抖,咬住嘴唇,學著那柔弱的姿態,用哭腔道:“郎君,我是有苦衷的,沒有絲毫傷害郎君之意?!?/br> 謝欽冷眼瞧著她的作態,涼涼地說:“若是哭不出來,便莫要硬哭了……” “……” 尹明毓一滯,情緒霎時斷了。 再難的時候都是咬牙咽下的,她確實沒哭過,且如今也沒有值當哭的事兒,但她費心一場,這般戳穿,可是君子? 尹明毓哭戲演不下去,只得收起故意做出的委屈之態,轉而落寞道:“郎君,我只是太怕了……” “怕?” “郎君也知道,我生母便是難產去的?!币髫姑佳鄞瓜?,神色憂郁,“我從未見過她,但一個庶女,沒有生母照拂的日子,郎君決計是想象不到的……” 謝欽眉頭微松,“你不是說,岳母待你極好?” “母親自然是極寬和的,可我也并非時時在母親眼下?!币髫刮⑽阮^,笑容苦澀地講起幼時的事,“極小時,奶娘背地里苛待我,若非母親發現后嚴懲,我甚至要餓肚子?!?/br> 謝欽面色驟冷。 “一個弱小的孩童,一個人堂皇地面對世間一切,艱難地長大?!?/br> 尹明毓苦笑,幽幽地說:“不能在生母懷抱中撒嬌,只能與meimei們同榻相依;一根糖葫蘆,沒有糖也得珍惜地吃下去;長輩們給的壓歲錢,甚至要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因為很快就會不見……” 謝欽隨著她的話語,想象著一個年幼的女孩兒在森嚴的宅院里小心翼翼地生存,一點點豐滿羽翼,才長成如今的模樣…… 所以她貪嘴又貪錢,皆是有緣由的。 尹明毓試探地走上前,手覆在謝欽的手背上,本來想表現出堅強中帶著幾分脆弱的眼神,可這感情層次太高,容易變成矯揉造作。 是以她便蹲下來,額頭輕輕靠在交疊的兩雙手上。 謝欽膝蓋上的手指微微一動,沒有抽離。 “女子生產如同過鬼門關,郎君,我真的太怕了?!?/br> 尹明毓握緊他的手,像是極其不安一般,“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擁有這樣不可置信的日子,我怕沒有那個福氣,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忽然就散了……” 謝欽不贊同道:“福氣之說,虛無縹緲,你有今日,皆是你心性堅韌所致,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br> 他竟然沒說,嫁進謝家就是她的福氣。 尹明毓微微一頓,方才低聲道:“郎君,我只是還沒準備好,既然府里有策兒,可否再等等……” 謝欽沉默,片刻后側頭,掃了一眼桌上的瓷罐,道:“你這不知何處而來的藥丸,處理掉吧,其他的,我自有計較?!?/br> 這便是答應了。 尹明毓驚喜地抬頭,“郎君!” 謝欽頗有幾分不自在地轉開頭,不與她對視,淡淡道:“你我是夫妻,日后需得坦誠相待?!?/br> 尹明毓笑著點頭,“我今日之后,再沒有任何隱瞞郎君之事,我保證?!?/br> 謝欽頷首,輕咳一聲,動了動手,示意尹明毓起來。 尹明毓連忙起身,還順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長衫下擺。 謝欽起身,自覺更加了解她,看著她時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憐惜,溫聲道:“這些時日我有些忙,不在東院留宿了?!?/br> “好?!币髫挂种浦鴥刃牡南惨?,溫柔地說,“郎君定要保重身體,不然,還是教青玉和紅綢回前院照顧郎君吧?婢女總要細心些?!?/br> 謝欽淡淡地睨她,“你舍得?” 尹明毓頓時不好意思地笑,“自然是舍得的,還是郎君的身體重要?!?/br> 謝欽搖頭,“我的身體我有數,你無需擔心。天色不早,我先走了?!?/br> 尹明毓殷勤地送他到門口,見他踏出院門便轉身回去,施施然地坐在方才謝欽的位置上,拿起瓷罐,捏了一顆圓丸子,塞進嘴里。 而謝欽踏出院門之后,忽然想起還未提醒尹明毓莫要胡亂吃些藥,便又轉身回來,正好看見她吃那“避孕之用”的藥丸。 他一時情急,喝止:“尹明毓!” 尹明毓頓時一僵。 謝欽大步走進來,直接奪走她手里的罐子,質問,“你這是作甚?” 尹明毓手一空,另一只手里還捏著第二顆圓丸子,本來要送到嘴里的,此時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謝欽怎么就又回來了呢? 失策,實在不夠謹慎。 尹明毓沖他尷尬一笑。 謝欽一看她這神情,眉頭一緊,將瓷罐舉至面前。 這一細聞,一股子焦糊味兒里摻雜著極輕淡的芝麻香味兒涌入鼻,根本不是藥味兒! 而那晚他受她迷惑,沒有察覺。 謝欽惱羞成怒,瞪向她,咬牙切齒道:“尹明毓,你給我說清楚!” 尹明毓哪能光說,這是只動嘴的時候嗎? 她幾乎不做考慮,就像之前教謝策那樣,一把摟住謝欽勁瘦的腰身,在他懷里扭來扭去,不要臉地解釋:“我哪敢給郎君胡亂吃東西?!?/br> 謝欽空著的手扯開她的手,“你如此戲耍我,我看你極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