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不慈 第36節
渭陽郡主對他沒有絲毫興趣,收回視線,對尹明毓道:“那日蹴鞠未盡興,如今這龍榆山沒有旁人,謝少夫人再與我比一場?!?/br> 尹明毓實在不知道這位郡主到底在執著什么,但現下沒有三娘子、四娘子,她便直接拒絕道:“郡主見諒,我身子有些不爽利,不能與郡主蹴鞠?!?/br> 渭陽郡主柳眉一豎,氣沖沖道:“你又拿有孕搪塞本郡主?” 尹明毓默默地看了一眼她旁邊的郎君,委婉道:“郡主誤會,非是有孕?!?/br> “不是有……”渭陽郡主說到一半,停下來,皺眉,“真是麻煩?!?/br> 尹明毓才無語,跑到謝家的莊子來說她麻煩,當她是軟泥,隨便兒捏嗎? 是以尹明毓收起笑,道:“郡主,難道臣子妻便要事事順從于您嗎?京中也沒有這個規矩?!?/br> 渭陽郡主眼睫一動,片刻后神情微收了收,而后又揚起下巴,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裝模作樣的,如今倒是不裝那小家子氣了?” 她裝不裝,與外人有何關系? 尹明毓開門見山地問:“不知郡主可還有其他吩咐?”意思是沒有便要送客。 渭陽郡主面上掛不住,美目一瞪,斥道:“尹二娘,你膽敢沖撞我?!” 尹明毓沉聲道:“郡主來謝家的地方,便是要按頭教我認些莫須有的錯處嗎?我好歹也是謝家婦,這般咄咄逼人,可是成王殿下之意?” 渭陽郡主微滯,她是聽說尹明毓沒走,這才沒有一同回京,找過來也不是要與尹明毓沖突…… 但她貫來不會向誰服軟,便依舊盛氣凌人道:“這與我父親有何相干,我是要與你尹二娘一較高下,便是不蹴鞠,也需得換旁的法子?!?/br> 她既然說與成王不相干,尹明毓便沒好氣道:“恕難從命?!?/br> 渭陽郡主生怒,又壓下來,眼一轉,手指向魚竿,“釣魚是吧,你與我比試釣魚?!?/br> 釣什么魚!那是自爆短處。 尹明毓立即便要拒絕,然而渭陽郡主已經一撩襦裙下擺,坐在了蒲團上,略有幾分稀奇地看著釣竿,還拿起來打量。 尹明毓又不能趕人,只能當渭陽郡主不存在,也一副隨便釣釣魚的敷衍樣子,拿起書看。 而渭陽郡主隨行的那俊秀郎君,轉身去馬車上取了小幾,又開始在上頭擺各種精致地點心小食,最離譜的是,他竟然開始焚香煮茶。 那反客為主的架勢,那優雅溫柔的身段和氣質,那行云流水的動作…… 尹明毓余光瞥見,一股子勁兒便上來了,悄悄給金兒銀兒使眼色。 兩婢領會,紛紛上前,一個拿著帕子為她擦莫須有的汗,一個捏了果脯送到她的口中,還柔聲問:“娘子,可要聽琴?” 尹明毓矜持地點點頭,“準備吧,正好也教郡主同賞?!?/br> 渭陽郡主忽然得意道:“尋郎琴技一絕,本郡主馬車上便有一寶琴,教他彈琴吧,請謝少夫人同賞?!?/br> 她話音落,便有隨從去馬車上取琴。 尋郎小心地接過琴,珍惜地放在腿上,手指輕輕撥動琴弦,一串悅耳的琴音便躍出。 尹明毓:“……” 要是紅綢在便好了,以紅綢的美貌,定然還能為她扳回一城。 偏偏不止于此,始終不肯上鉤的魚,渭陽郡主坐下沒多久,便開始瘋狂咬桿,渭陽郡主一扯魚竿,便釣上來一條巴掌大的魚。 魚落在釣臺上,不住地跳。 謝策還沒眼色地在旁邊兒驚呼,“大魚!” …… 先前門房瞧見來人不對勁兒,便轉身進去稟報。 謝老夫人前日吃烤羊rou,引出了饞,偏偏府里從上到下,全都講究要養生,尤其控制她的膳食。 她堅持留在莊子里,尹明毓管不到她,便教膳房做了些口味重的rou來吃。 門房忽然匆匆忙忙地過來,謝老夫人還稍稍慌了一瞬,隨即聽說竟然是渭陽郡主找上門來,興許還在欺負尹明毓,頓時一怒:“如此咄咄逼人,是不將我謝家放在眼里嗎?” “走,我倒要親自瞧瞧,一個小丫頭還能騎到我謝家頭上來不成?!” 她說完,便站起身,拄著拐杖風風火火地出去。 管事為她準備了抬轎,抬著謝老夫人來到釣臺。 謝老夫人看見他們圍在一處,能聽到琴聲,隱約還能從中間聽到謝策的聲音,與她想象的受欺負場面大相徑庭。 但謝老夫人還是清了清嗓子,威嚴地出聲:“郡主駕到,有失遠迎?!?/br> 尹明毓一聽,驚喜地抬頭,立即走過去挽住老夫人的手臂,挺起胸膛。 她這不是還有老夫人嗎? 第35章 謝老夫人,是正經名門大族出身,謝老太爺去世后,先帝追封其為一品太傅,謝老夫人便也封了一品誥命。 滿京城與她年歲相當的老夫人,地位榮耀差不多的,沒她活得久,活得久的,地位不如她。 她輕易不出門,若是出門見客,便是親王妃、公主也要敬她幾分。 渭陽郡主便是成王府的郡主,也還只是郡主。 且誰不懂趨利避害呢?渭陽郡主也不傻,她倨傲也只會對地位不如她的,否則如何哄得昭帝對她寵愛有加,連時不時帶著個郎君在身邊兒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是以謝老夫人一出現,渭陽郡主便一改對其他小娘子的目中無人,驕傲依舊但十分有禮地起身,微微屈身,“渭陽見過謝老夫人?!?/br> “郡主客氣?!?/br> 謝老夫人小事兒上有些執拗脾氣,但也不刻薄,大事上更是不糊涂,所以謝家晚輩們才會極孝敬包容,便是有個什么事兒,謝夫人也都是哄勸著,從無沖突。 她平時表現得對尹明毓多有不待見似的,可那也是在謝家,此時對著渭陽郡主,謝老夫人還親近地拍拍尹明毓的手,溫和地問:“你們這是玩兒什么呢?” 尹明毓心里即便有所預計,真得到謝老夫人這般態度,不免也有幾分受寵若驚,不過面上還是賣乖地回答:“郡主邀孫媳去蹴鞠,孫媳身子有些不爽利,郡主又對釣魚頗有興致,便坐下與孫媳同釣了?!?/br> 她這一句話,只是簡單地陳述了前因后果,沒有告狀,可渭陽郡主和謝家那些事兒在前,謝老夫人自然一瞬間便在腦海中補充了一段充滿硝煙的過程。 釣魚只是釣魚嗎?當然不是,是顏面。 謝老夫人微微握緊尹明毓的手,貌似平和地問:“釣了幾條魚?” 尹明毓……有些心虛,垂眼答道:“郡主方才釣了一條,孫媳還未釣到?!?/br> 她出來有些時辰了,一條魚都沒釣到,謝老夫人無語,松開尹明毓的手,對渭陽郡主道:“我這個老太太也有些興致,郡主不介意我摻和進你們年輕人之間吧?” 渭陽郡主當然不是來和謝家老夫人釣魚的,可若是這般走了,倒顯得她好像露怯似的,于是便施然地答應下來。 謝老夫人走向蒲團,期間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郎君,便神色如常地轉開。 但她心里對渭陽郡主的厭惡,只增不減。 渭陽郡主乖張任性的作態,若是不牽扯到謝欽,與謝老夫人是完全不相干的。 偏偏成王故意縱容,或者干脆就是他在后頭推波助瀾,想要生拉謝家的繼承人去他一系,迫使謝家立場偏轉,還非要推說是孩子不懂事,教謝家沒法兒與渭陽郡主計較。 但渭陽郡主無所顧忌地惦記謝欽,惹得謝欽沾染是非,教人議論,她身邊兒卻時不時伴著個郎君,這般侮辱,如何不惹得謝家厭惡。 尹明毓跟隨謝老夫人過去,親手倒了茶,端給謝老夫人。 有渭陽郡主在,謝老夫人看她越發順眼了些,和緩地點點頭,道:“你也坐吧?!?/br> 謝策從童奶娘懷里下來,也學著尹明毓,拿了塊兒點心,喂到老夫人口中。 謝老夫人立時笑得慈祥無比,連連夸贊,“策兒竟是知道孝順曾祖母了?!?/br> 而后,終于對尹明毓有了一些贊許:“你帶策兒,還是好的,策兒確是長進許多?!?/br> 謝策露齒一笑,偏頭瞧了一眼羊羔,繼續給曾祖母喂點心,“吃?!?/br> 尹明毓一見謝策那小動作,垂下頭極力控制,方才忍住笑意,但聲音還是不免帶出幾分顫抖來,“祖母,孫媳不敢當?!?/br> 旁邊,渭陽郡主瞧著尹明毓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冷嗤一聲,也不管露不露怯,扔掉魚竿。 “啪!” 魚竿砸在水里。 尹明毓和謝家祖孫聽到聲音,一同看過去。 渭陽郡主皮笑rou不笑地歉道:“我沒拿穩,老夫人見諒?!?/br> 謝老夫人冷淡地看著她,沒言語。 渭陽郡主狀似遺憾地掃了一眼水里的魚竿,起身道:“魚竿落水,我今日怕是無法繼續陪老夫人垂釣,只能暫且告辭?!?/br> 謝老夫人露出一個客氣的笑,“郡主自便?!?/br> 渭陽郡主狠狠看一眼尹明毓,抬腳便走,根本不等拿琴的尋郎君。 而她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來,轉身對謝老夫人道:“老夫人,我與謝少夫人頗有幾分緣分,有心化干戈為玉帛,結交一二,不知我可否與謝少夫人單獨聊幾句?” 尹明毓面無波瀾,安靜地看著她,未作回應。 而謝老夫人側頭看向渭陽郡主,意有所指道:“郡主言笑,我謝家與郡主何來干戈,郡主既然想與尹氏結交,自也不必經過我的同意?!?/br> 渭陽郡主嘲諷地看向尹明毓,“謝少夫人如此賢良,想必極順從長輩,怎能不問過老夫人?!?/br> “郡主還是有些年輕,鋒芒畢露?!敝x老夫人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不再與一個小姑娘爭鋒,轉回頭看向水面,對尹明毓道,“尹氏,你自個決定便是?!?/br> 渭陽郡主看著尹明毓,“尹二娘,聊幾句如何?我總不會在謝老夫人面前無狀?!?/br> 她看起來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尹明毓不想糾纏不清,便決定聽聽她想說什么,于是抬步走過去。 渭陽郡主打頭,一直走到她馬車的另一側,而后停下,轉身諷刺地問:“謝少夫人瞧我的尋郎,不比謝景明遜色吧?” 謝欽再如何,也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此時與她是同伴,這般當著著她的面對謝欽言語不遜,分明對她也不夠尊重。 尹明毓皺眉,“郡主言語如此不尊重,有失體統吧?若只是想要詆毀,我便不奉陪了?!?/br> 渭陽郡主嗤笑,“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又為何一定要守婦德,我有權有勢,他們自然也能俯首帖耳。我還當你有些不同,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br> 尹明毓微微側頭看向那抱琴立于馬車一側的俊秀郎君,內心并無多少波瀾。 謝老夫人所言確有道理,渭陽郡主確實年輕,不知世道便鋒芒畢露。 可她口中所謂的權勢不過是鏡花水月,虛無縹緲,靠的是父親的權勢,是陛下的寵愛,有多少是她自己的? 尹明毓原本并不想說什么,但她靜靜地看了渭陽郡主半晌,道:“郡主是大權在握,還是為民請命過,民心所向?或者才名遠揚,教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