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59節
軍士高聲應和,騎兵當先,糧草輜重在后,往北奔襲而去。 撤軍路上走得慢,第七日撤回濁河邊冀地,碰上了嚴元德率領的十萬大軍。 遠處山崗上成字樣軍旗迎風獵獵,嚴元德跨馬立于江邊,下令全軍渡河。 謀士左江心震,心中卻依然十分遲疑,不敢相信,“萬一是誘敵之計,趁我軍渡江時發起攻擊——” 嚴元德已收到前沿軍報,擺手制止了謀士的話,“渡江,一半船渡,一半過橋?!币粍t他知女帝必會信守承諾,不會發起攻擊,二來蕭家軍渡江有序,便是攻襲,也有應對。 麒麟軍分列兩側,兩名小兵看谷道外側兩人穿著露趾鞋,大冬天踩在薄雪上,凍出了紫色,一時沖動,便從自己的行禮包里,掏出了兩雙半新不舊的鞋子,往那兩名小兵身上扔去。 “接著!” 他自己有用破布納鞋底的手藝,過幾日再做一雙便好啦! 士兵原以為是暗器,引起一陣sao亂,接住后發現是兩雙好的獸皮底厚布冬鞋,登時怔住了。 其他士兵亦知這是北上去打突厥士兵的,都解開了自己囊袋翻檢,除了馕餅,把陛下剛發下來的兩件冬衣也勻出來了一件,裹著一點rou干,拋到山下,歌之,“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粗放嘹亮的歌聲回蕩在山谷中,叫人心情激蕩,蕭家軍抱著冬衣,紛紛揚聲道,“望有一日,兄弟們能來北地做客,必好酒好rou招待兄弟,也盼望有一日,能下江南,看好山好水!” “看好山好水!護好山好水!” 應和聲此起彼伏,左江欲制止,但十萬軍士的長龍,所過之處,幾乎人人都勻得了一件冬衣,女帝軍中竟無一將士出聲制止,足見心胸氣魄。 如此內斗消耗,只為謀求霸業功勛之行,究竟是對是錯。 嚴元德遙遙往太行山脈拱手,勒馬渡江。 山坳里歌聲嘹亮回轉,地面和樹枝也跟著微微震動,崔漾在臨江山半山腰的營帳里,略一想,便也猜到了,糧食她不算很缺,多發的一件冬衣算是過年的賞禮,輜重里一件多的也沒有,但也未對此事多置一詞,只專注翻閱著手里的軍報。 三十萬大軍從各路回防,沿濁河南岸建營屯兵,除了日常駐守兵防,半數士兵散于各村落,伐木開荒,開墾出的荒地按畝算,可以自己耕種,也可到耕地司署領一筆錢糧。 開荒開得越多,錢糧越多,如果自己耕種,那么耕地司署會發放相應數量的糧種,種出來的糧食除了稅課外,可歸自家所有。 戰時為兵,閑時為農,這是王錚與諸臣商議出的軍屯民策,天子至少要在邊關待上一年之久,士兵干勁很足,也不著急歸鄉了,試種一年,收成好,便可舉家遷徙來此處落戶,便是收成不好,開墾出來的地也可上交朝廷,換取米糧。 軍屯的目的是希望士兵能留在邊關,如此大成便能多一道屏障,也能收獲更多的糧食,落營以后崔漾未有停歇,召見了冀地州官,以及一些由州官舉薦上來的擅長農事的農人,匠曹,也換了便裝,去村落鄉里看荒地開墾的情況。 “先僅著山林荒地開,樹砍了幫著劈柴,一半做軍需,一半給農人,山陵上的地開不開,先找匠曹看有沒有適合山林的作物,否則開出來難灌溉,種不出糧食,就是白費力氣了?!?/br> 刁同甫應聲稱是,時不時便看向前側的陛下,天子下地的事有,但多是做做樣子,大成卻出了兩位,這一日下來,他這個做臣子的都腰酸背痛想喊累,陛下卻一點異樣也無。 兩人從田舍回來,碰上前來稟告軍情的梁煥,“突厥首領布耶,與右賢王克綸在山陰遇刺身亡時,突厥兵選出新的首領金慶,信報中說金慶驍勇善戰,不比布耶弱,突厥大軍在代郡停留三日,又迅速往東劫掠,算算時間,該是與蕭家軍對上了?!?/br> 崔漾思忖片刻,吩咐道,“送信與秦牧,叫其開關卡,接收流民,分批南送,突厥人向來是靠劫掠渡日,不會自備軍糧,你帶人馬接應百姓時,能帶走的糧食財物衣物便帶走,帶不走,毀之,突厥人掠不到東西,掠不到人,要么回轉,要么孤軍深入,若是前者自然是好,若是后者,麒麟軍與蕭家軍可前后合圍,便叫它有來無回?!?/br> 梁煥領命而去。 崔漾喚了洛鐵衣出來,“你帶六名暗衛,潛入雁門關,盯著些蕭寒與突厥人,隨時送信報回來?!?/br> 雖說蕭寒不太可能與突厥人結盟,蕭家軍更不可能,但自古以來,拉攏外敵逐鹿中原的諸侯勢力并不是沒有,此舉權當以防萬一罷。 洛鐵衣應了聲好,點了人,施展輕功,頃刻便消失在了山坡上。 崔漾立于崖頂,看濁河水奔騰洶涌,落日孤煙,微闔了眼瞼,平復胸腔里悵然失意,這一退,不可謂不算前功盡棄,此番已是第二次叫蕭寒走脫,軍糧消耗,江河亦能填平,更勿論受傷亡故的麒麟軍。 天邊落雪,漸漸在石崖上鋪就一層白,沈平立在遠處看了一會兒,一步步上前,停在離那身影兩步開外,“你因為蕭國不開心么?” 崔漾回頭,知曉其定是受了重傷,心中有些猜測,突厥可汗與右賢王之死,雖然沒有引起突厥大軍潰敗,但亦阻礙了突厥鐵蹄的腳步,給蕭家軍和百姓爭取了前后五日的時間,以一個人的力量來說,已盡力了。 崔漾上前與他把脈,眉心蹙起,略撥了撥他的衣衫,脖頸下便有箭洞,若非內功深厚,大約是要被射成篩子了。 崔漾吩咐申興去請醫正。 沈平心潮起伏,探手摘了她面上青面獠牙的面具,眸光落在這張傾世華顏的面容上。 崔漾蹙眉,未出言責他僭越之舉,鮮血浸潤衣袍,面前的人似乎無所覺,“突厥大軍行至何處了?!?/br> 沈平輕功了得,傳遞信息比尋常士兵快了不少,游俠之間也有另外一套傳遞消息的方式,他們訓練出的信鴿,明顯比軍中斥候訓練的好用多了。 “石城,三日前?!?/br> 石城…… 崔漾叫虎賁衛攙著他,折身往營帳走,吩咐隨行謁者,“詔兩位前將軍軍帳覲見?!?/br> “是,陛下?!?/br> 沈平快步跟在她身側,眸光落在那張找不出瑕疵完美似仙君天神的側顏上,“待打敗突厥人,我便替你殺了蕭寒可好?” 崔漾詫異,旋即些微失笑,只怕沈平誤以為她是什么明君了,實則她只是醉心權勢的陰謀家。 未得游俠支持時,崔漾未有不滿,得了游俠支持,亦沒有高興的興致。 崔漾看天色已晚,招呼大貓馱他一截,“先顧好你自己罷,千軍萬馬,萬箭穿心,能逃出來,算你命大?!?/br> 第58章 、奉我為天地可汗 “報——” “報——晉陽八百里加急軍報——” 突厥可汗金慶、右耶王金錄分率十萬大軍, 過雁門關,攻入定襄。 盛驁看完信報,怒火中燒, “蕭家軍合二十五萬大軍,將右耶王趕出幽州后, 右耶王派人送信與蕭寒,承諾以后突厥士兵入關,進入蕭國的土地, 與蕭國百姓秋毫不犯,直取晉陽, 愿意與蕭寒聯手,消滅麒麟軍, 現在蕭家軍和突厥騎兵,合兵進了太原,再有兩三日就到晉陽了?!?/br> 盛驁說完軍報,帳中諸將依舊不敢置信,接二連三有軍報快馬加鞭送來,陳方怒罵道,“蕭狗賣國賊!虧我敬他血性丈夫, 沒想到不擇手段到這般地步, 早該看清他的!” 盛英氣憤,解了背上的板斧握在手中,“讓屬下帶兵馳援晉陽, 砍下蕭寒的腦袋, 刮下他的皮rou祭奠晉陽的百姓!” 刁同甫雖是文臣, 聽了這般荒謬的消息, 亦怒罵不止, “豎子小兒!罪當誅!” 憤怒過后便是擔憂,別說是蕭家軍,光是二十萬突厥鐵騎,麒麟軍對上,也必定是一場血戰。 但非戰不可。 徐令、梁煥、陳方皆出列請戰。 崔漾取了鎧甲,長刀,吩咐恭候在側的刁同甫、謝邈、陳炎寅、陸子明等人,“留守士兵繼續開荒,北面送來的流民安置好,信報隨時送往晉陽,除非有流民需要接應,否則切斷濁河天塹兩岸渡口,注意甄別敵友?!?/br> 幾人見狀,便知陛下是要親率麒麟軍北上晉陽,雖知此番若有陛下領軍,士氣便多了五分,但突厥騎兵從小在馬背上長大,體格健壯,生性嗜殺,驍勇善戰,關內將士對上突厥人,每每皆是血戰。 更勿論今次蕭家軍與突厥人聯手,兵力已倍數敵于麒麟軍。 群臣紛紛叩請勸道,“龍體貴重,關乎江山社稷,不能犯險,請陛下三思?!?/br> 梁煥叩請,“陛下勿憂,不把敵寇趕走,殺滅,末將誓不回還!” “請陛下留駐后軍,末將誓殺敵寇!” 崔漾讓他們都起來,“朕意已決,勿要多言,留五萬兵馬,守好濁河天塹,兼顧流民?!?/br> 天子聲音靜和,不怒自威,文臣武將雖焦急,卻不敢再相勸。 刁同甫追出去幾步,“陛下——天子坐不垂堂,請陛下為天下百姓考量,收回成命,保重萬乘之軀?!?/br> 崔漾自洛拾遺手中接下韁繩,翻身上馬,知這老頭生性固執,看不上她的時候固執,來了邊關改了性子,亦十分固執,便不與他爭辯,只下了圣旨,“如何讓流民在冀地安得下家,落得下戶,亦是一件國政大事,不比抵御突厥輕巧,煩請愛卿多多上心罷?!?/br> 言罷,勒馬轉身,面向身后十數萬麒麟軍,緩聲道,“全軍開拔,諸將隨朕一起,誅滅突厥人,守衛國土,視死如歸?!?/br> “誅滅突厥人,守衛國土,視死如歸!” 應和聲聲震,令旗揚起,十五萬麒麟軍渡江而去。 刁同甫立在路旁,看大軍跨上筏子,連連嘆氣,“突厥荒蠻,胡亂一個人會搶劫,搶劫的東西多,站出來就能成為首領,我大成地域廣袤,政情復雜,陛下如今沒有子嗣,儲君,但凡有什么閃失,江山傾覆……” 老家伙話說得直接,是擔心君王,亦是擔心大成能看見曙光的江山,盛驁卻朗笑道,“陛下說怎么做,老夫便怎么做,若陛下有什么閃失,我等這些老骨頭,給陛下殉葬,到地底下,也跟著陛下,哈哈哈——” 刁同甫吃驚,見這老將軍身后數十麒麟軍,不管是不是官員,都是一幅應當如此的模樣,一時苦笑,知道與這些兵/痞子說不著,先去找文臣商量,突厥人要打,流民要平,但此間事了,選后宴的事也絕不能耽擱,需得上書諫議,請陛下快快生下子嗣才是。 沈平聽聞天子帶兵北上,想一道去,傷勢卻重,動一動困難,藥劑加倍亦無用,躺著心里火燒一般的焦灼掛心,到營帳外安靜下來,拖著病體坐起來,喚了聽候的侍從扶他去兵器鍛造營,指點匠曹改良兵器。 過江后崔漾吩咐梁煥、陳方、徐令等人上前,“徐將軍帶兩萬騎兵奔襲晉陽,沿途可招募流民充當士兵,壯大聲勢,人越多越好,其余人輕輜便騎,隨朕趕赴平陽?!?/br> 幾人吃驚,神色遲疑。 崔漾微擺手,“朕自有計較,去罷?!?/br> 諸將便不再多問,聽令行事。 晉陽城外三十里,突厥首領金慶騎馬停駐高地,看遠處蕭家軍麒麟軍晉陽城外廝殺一處,不由哈哈大笑,朝右耶王金錄道,“多虧弟弟你的計策,如今合二軍之力,何必畏懼他秦牧老兒,不用到冰雪融化,我等也可以去上京城皇宮坐一坐了,聽聞上京城遍地是金,不知是何等繁華的夢鄉——” 遠處戰況焦灼,但麒麟軍竟十分驍勇,數萬蕭家軍被沖散,不一會兒敗下陣來。 金慶勒馬揚起彎刀,暴喝一聲,“都給我上!殺它個片甲不留!晉陽城中有數不盡的糧食,數不盡的女人!都給我殺!” 突厥騎兵攻上前,蕭家軍敗勢扭轉,但晉陽城固若金湯,城墻上似乎有數千□□手,重弩阻礙他們攻城的鐵騎,一旦進入城樓射程范圍,突厥士兵缺乏箭盾,死傷無數,力戰到太陽落下西山,大軍不得不回還大營。 落下馬金慶立刻朝蕭寒道,“蕭王,把你軍中的箭盾勻給本王,夜里趁麒麟軍入睡,你手下的勇士為前鋒,襲擊晉陽城,必有所獲?!?/br> 蕭寒渾身是血,眸底皆是寒意,冷聲道,“可汗打的好主意,叫我蕭家軍與麒麟軍對耗,蕭家軍送死,你金慶打著不用死傷一兵一卒,拿下大成江山的主意么?” “左右都是一死,我等不如現在放手一搏?!?/br> 蕭寒掌中帶血的長戟橫揮,鮮血順著玄鐵戟鋒刃滴落地上,身后數十名將領亦拔刀,與突厥士兵對峙,帳中氣氛劍拔弩張。 男子掌握長戟,身形英武偉岸,眸光懾人,周身殺氣淡漠,卻似乎能剔rou削骨,鋼甲上沾染的鮮血,也磐石巋然巍峨,叫人心生畏懼。 金慶起身,抬手往下壓了壓,朗聲笑道,“我等便是打入上京,這江山還不是蕭王來坐,你我不是已經議定了么?只要大成自此稱臣,奉我金慶為天可汗,每年納貢便可,蕭王誤會本王了,誤會了,都坐下?!?/br> 隨后呵斥突厥士兵放下兵刃,金慶目光落在蕭寒身后一武將身上,見其盯著他二人,眸中皆是殺意和怒氣,問道,“這位將軍,可是對本王不滿?” 蓽慶忍了十數日,今日攻晉陽,蕭家軍麒麟軍死傷無數,卻是再忍不住了,咒罵道,“突厥狗賊,犯我關內,必生身死異處——” “蕭寒,你與狗賊勾結,是謀逆叛國,我蓽慶錯看你了,錯看你了,在上黨時,你不肯受女帝招降,我蓽慶便該看清你的面目——” 金慶哈哈大笑,蕭寒面色冰寒,喚人上前,“拖下去,斬首示眾——” 其余諸將立刻跪求,蕭寒不允,諸將跪地不起,帳中氣氛僵持。 金慶知曉大成有過猶不及一詞,笑道,“蕭國主不必動怒,想來是大家誤會了國主的苦心,不是說了,拿下麒麟軍,我突厥天人自此不再侵犯蕭國土地的百姓么?” 蕭寒神色微緩,但依舊未輕饒,“帳前無禮,以下犯上,按軍規處置,杖責一百,拖下去?!?/br> 下完命令,蕭寒轉身便走,金慶忙留住人,“依蕭王之言,這晉陽城該怎么攻,那秦牧十分jian猾,提前撤走了沿途百姓,再不攻破晉陽,我等后半月糧草續不上,只好問蕭王來借了?!?/br> 見蕭寒腳步未停,又道,“早點攻破晉陽,蕭王也可早日坐上龍椅,將那厲害的美人納入后宮不是?” 蕭寒腳步停頓,折身回了輿圖邊,“若圍困晉陽,晉陽城中六十萬百姓與秦牧手底十萬大軍坐吃山空,城自然可破,本王也可報上黨城被圍之恥?!?/br> 金慶搖頭,“只怕不等秦牧餓死,我們便先餓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