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39節
守獄人選來選去,索性撒手不管了。 崔漾確實是打算等十萬大軍駐守上京城后,起程去前線,只不過不需要大張旗鼓地御駕親征,京中諸事安排妥當,暗中前往即可。 蕭寒非魏淵之流,麾下非但有強兵強將,還有智計無雙的謀臣翁公、茅綏等十數人,蕭寒本人驍勇善戰,手腕謀略亦是不俗,看是豪爽,實則是原野上的雄鷹,心機縝密,擅機變,文武上都能稱雄。 上京城畢竟路途遙遠,戰局難以把控,秦牧雖身經百戰,百戰百勝,遇上蕭寒,勝負也難說,眼下形勢穩定,她倒無需困坐京城,且當年父兄骸骨陷在鄴地,是蕭寒的地盤,她想將父兄的墳冢遷回來,葬進上京城衣冠冢里,讓父兄落葉歸根。 作者有話說: 感謝寶寶們留言~ 第37章 、該怎么審怎么審 雍丘。 烈日高照, 糧隊行至一處曠地,軍司馬岳山派斥候小隊前方偵查路線,下令諸軍原地休息。 “好熱的天, 這還是秋日么?比得上漠北了?!?/br> 小隊人馬去林中割草喂馬,兩個營隊守在外圍巡邏, 其余士兵在輜重車馬遮擋的陰影底下歇息,就著水囊吃干糧。 麒麟軍軍紀言明,行軍過程中并不閑聊, 吃完便安靜地休養精神,按照慣例, 休息時間為兩刻鐘,正是斥候來回五里路需要的時間。 五千麒麟軍一路押運糧草自白馬南下, 過濟水,曲遇,行至雍丘,再有十日,便能將軍糧送至鄞縣或是下邑交于梁煥將軍手中。 兩軍交戰,糧草先行,對伐魏東軍來說, 糧草供給是重中之重, 所以軍司馬岳山自上京城帶出來的這五千麒麟軍,都是精挑細選的軍中好手,戰斗力強悍, 紀律嚴明, 是麒麟軍中的精銳部隊。 斥候很快折回來稟報, 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 “啟稟將軍, 前方六公里處是潁水、鴻江匯江口,哨前探路時繪制的輿圖上有橋,但橋塌了,末將問了江邊的漁民,塌了有十來天,我們只能繞道走陽曲山?!?/br> 岳山展開輿圖,盔甲下眉頭皺起,繞道陽曲山,需要多出至少五日。 軍司馬岳山、參將陶岑著令士兵繼續休息兩刻鐘,帶著小隊人馬快馬行至江邊。 江水濤濤,清澈與渾濁交匯,江上本來有一座石拱橋,但橋面坍塌,十丈寬的江海在漠北很難見,中原腹地卻很常見。 匠工上前,觀察后回稟,神情為難憂慮,“塌了的地方是木墩,可能是年久失修,但要在短時間修復是不行了,想重新鋪出橋面,便是所有的兄弟都上,也要十天半月?!?/br> 其余士兵沿著江岸尋找,查訪有沒有別的橋梁可以過,不一會兒就有士兵高興地回來稟報,“啟稟將軍,前面發現好幾張大船,是自藍田來的商戶大船,可以裝我們的輜重過河?!?/br> 參將陶岑大喜,岳山親自去看了,潁水水流平和,正適合航運,臨時征調沒有問題,麻煩的是人生地不熟,他們是漠北軍,不擅水,輜重糧草落水,就悉數毀于一旦了。 岳山看了遠處的航船一會兒,下令道,“傳令全軍,改道陽曲山?!?/br> 令行禁止,傳令兵應聲稱是,奔馳而去。 陶岑略一想便明白了將軍的顧慮,點頭道,“繞路陽曲山雖然多出五六日路程,但我們加速行軍便是,在漠北也不是沒有吃過趕路的苦,來得及?!?/br> 如今也只能這樣了,全軍取道陽曲山脈,到小陽山時,帶路的向導有些踟躕不前,半響跪在地上拜求,“濮陽定陶那樣遠,將軍們也愿意送救濟糧去給百姓們,小的們看得出來,將軍們都是好人,和別的兵痞子不同,小的有事相求,還請將軍們救救父老鄉親們?!?/br> 麒麟軍是漠北來的糙漢,大多爽朗,見狀就叫他起來,“你有事說事,起來直說便是,能幫的我們就幫你!” “是啊,不需要這些虛禮!” 向導欣喜若狂,連連拜謝,“是往東二十里,有一座大陽山,山上住著七八百的強盜,領頭的一個叫黑大王,專門劫過路人,一到秋收割麥就帶人下山搶劫,還請將軍救救我們?!?/br> 蕩掃流寇本就是他們的職責,不少麒麟軍都拿起了長刀,只等將軍一聲令下,陶岑亦是不忍,岳山算過時間,直言道,“濮陽、定陶兩地災情緊急,我們送的都是救命糧,耽誤不得,你留下輿圖,我們回程時,自會料理這群賊寇?!?/br> 實則濮陽兩地的救災糧前翻丞相已經送到,他們以‘補送救災糧’的掩護,從三處糧倉分三路取糧食,分送晉陽和下邑供給大軍,軍情一樣緊急,尤其現在因為塌橋,至少還要耽擱三日,不宜節外生枝。 向導雖有一點失望,卻還是高興到眼眶濕潤,雖然晚一些才能解脫,但也有了盼頭哇! 他連連道謝,護糧隊連連道謝,盡力挑選些便捷好走的路,送他們過小陽山。 軍隊又行進二十來里,到傍晚時,烏云漸漸匯聚,狂風大作,岳山面色微變,參軍許名一直負責觀天象,一看就急了,“這分明是大暴雨的兆頭,將軍,咱們得快快找地方避雨才是!” 雖然輜車上遮擋了蓑布,但只能應對些小雨,或者短時間對付一下,如果下起暴雨,糧食泡了水,就會發霉,那是萬萬不能的! 負責偵查路線的參曹翻看輿圖,“距離下一個城鎮李家村還有五十里路,趕不到,請將軍立馬派兵快馬加鞭,前頭尋找,找找看有沒有什么村莊,再不濟也要高地,好扎營,這樣山腳下的路,暴雨一來,輜車都要被淹了,糧食保不住?!?/br> 岳山立刻派軍,又吩咐全軍急速行進,如此又往前走了二十里,天上已經開始掉落豆大的雨珠。 “報————報!” “將軍!前面有一個村子!我們可以先把糧食運到村子里!” 軍中諸人都是大喜過望,岳山很冷靜,跨上前詢問道,“都偵查過了么?是村莊么?” 李六極其細心,一直是行軍路上的斥候參軍,這么多年從沒出過錯,知曉輕重,來稟報之前已經探查過了,“是真的村莊,將軍我們快過去罷,大雨將至,只怕要下好一場的?!?/br> 岳山一塊石頭落了地,當即下令道,“進村莊!今夜都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日雨一停,我們便繼續趕路!” “是!” 金鑾殿上,崔漾正聽王錚陳述江陵的災情狀況。 丞相官服玄色,衣上有赤、黃、縹、紺四色紋繡的麒麟蟒獸,冕旒以黑玉珠穿就,青白紅三色綬帶攏出寬肩,勁力的腰身,越顯身形頎長清俊,蟒袍穿在旁人身上,多有威懾,落于丞相身上,卻被清俊的容顏,巖崖青松的身形壓得翻不出氣勢,只留了一種風雨秋霜皆不會變動的穩,聲音不急不徐,簡明而要地陳述著。 群臣都安靜地立在兩側,無不敬重。 崔漾目光落在他袖間,眉心微蹙,那握著玉圭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如玉,卻依舊能看見腕間一線紅痕。 宴歸懷位置在右側第六位,略抬頭,又慢吞吞垂下頭去。 今日朝□□有兩事,一是安排伐魏大軍的糧草征調,此時崔漾早有安排,但還是叫大農令按進度安排,以備后需。 另外東平六縣的案件理出了個結果,章戍幾人也從東平回來了,牽扯甚廣,正好征召學子入仕,不缺人,崔漾便一并處置了,把一些品性才學尚可的學子下放到地州,一則都是些地州小官,勛貴反彈不會太厲害,二則叫他們到地州上做些實事,算是歷練,也算是檢驗。 下朝后崔漾回了中正樓,自暗格里取了兩瓶藥,細瓷瓶身并無紋飾,只是木塞一白一紅,崔漾打開木塞,聞了白色瓶子里裝著的解藥,這藥本是她自己研制,并無異常。 但已經兩次了。 調派王錚前往濮陽賑災前,她便派暗衛暗中將解藥下到王錚茶盞里,叫暗衛確認他喝下再回來,中秋節那日,他手腕間依舊有紅痕鮮亮,她以為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錯,便又傳音于暗衛,明面上是讓他回稟消息,實則是取解藥。 帶了藥的飯菜也是她看著他吃下的。 可今日早朝,他腕間血脈旁依舊有紅絲。 崔漾蹙眉,撥開了紅瓶木塞,倒了三粒服下,半靠在案桌后,闔目養神,等藥效發作。 幼時她與王錚并沒有來往,只是知道王家有個表弟長相與她有三分相似,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她會潛進王家,加上王錚雖然是嫡長子,在王家卻很不得待見,幾乎是在荒廢的小院里自生自滅,她便制住當時只有八歲的王錚,許以利誘。 說以后會讓他過上好日子,坐上王家家主的位置,但這個已經學會自己種菜養活自己的表弟沒有一點猶豫的就拒絕了,且看著她眼里都是恨意。 王錚從小就恨她,恨不得將她抽筋扒皮,逃跑,無時無刻不在尋機刺殺她,要叫王行來抓她,她擠了一點樹葉汁灌給他服下,騙他是能叫他肝腸寸斷的毒藥,沒有解藥就絕對活不過三十歲,遏制了王錚。 練武不是她第一件做的事,研習醫術毒術才是,做了這摧心散叫王錚服下,自服下半個時辰后,藥效發作,腕間生出紅痕,王錚亦沒有驅從,只是一面聽她號令做事,一面背地里找醫師,到后來自己學醫,一直沒有放棄擺脫她的控制。 只是他一沒有醫書二沒有師父三沒有藥材,學是學不了的,她也不允許,每□□迫他讀書做事,承諾一旦她重歸上京城,堂堂正正回了崔府,便給他解藥放他自由。 自此經年日久,那個反抗激烈的少年不見了,他極有天賦,文學兵法一點即通,且于政務上有很多獨到的見解,她讓他學兵法,復起后卻從不叫他沾手軍務,其它僚佐對此多有疑惑惋惜,他卻從不置一詞,讓他做的事他便做好,不讓他做的事,也絕不多想一分。 偌大一個丞相府,困住的是蟄伏的靈魂,困著的也是江水濤濤傾倒不盡的恨意,滿府綿延的菜地,壓抑的是對政務的厭惡不滿,以及對她這個始作俑者的痛恨。 不過是隱忍慣了,一忍十二年之久,已叫他練就了一副千刀萬剮巋然不動的心性,再厭惡,再痛恨,冕旒下的神情依然波瀾不驚晦暗不明。 藥效發作,心脈不適,崔漾睜眼,見腕間紅絲蔓延至上臂,便又取了解藥服下,兩個時辰后,毒性便散了。 這種藥并不會真正損害心脈,不存在時間長便難解的情況。 那為什么王錚手上還有紅痕。 許是擔心飛鳥盡,良弓藏,她會殺他滅口,所以尋了毒藥服下,暫時蟄伏。 他知曉她的秘密,見過她所有的狼狽,jian詐,扭曲,不堪,這樣想無可厚非。 崔漾指尖撐著額頭,按了按眉心,詔楊明軒擬旨,便說丞相賑災有功,賜下金銀錦緞田地農莊許多,她知曉王錚不需要這些,再多補償亦是枉然,但算是表明態度罷,她并沒有對他下殺手的興頭,便也不殺。 藍開傳了膳食來,見陛下面色略有蒼白,擔憂問,“陛下龍體不適么?奴婢去傳醫正來?!?/br> 崔漾緩緩搖頭,到藥效散盡,便撿著膳食用完,問藍開,“明理殿的課上得怎么樣了?!?/br> 藍開給陛下盛了一碗湯,笑道,“女君們學得可認真了?!?/br> 崔漾略寬慰,用完膳便起身去看,明理殿和明心殿相對而立,如今都改成了學舍,各府送進來的女君一分為二,完全不識字的由司馬庚來教,識字的,讀過些書的由沈恪來教。 恰好宴歸懷入宮來商討稅課細則,崔漾要去勤政殿,便領著他一道過去看看。 先是看的明理殿,從千字文開始教起,司馬庚雖是退了位,卻經年月久處于上位,威儀內斂,女君們都埋著頭,坐得端正,案桌上的筆墨似乎都未曾動過。 崔漾眉心微蹙,又去看明心殿,里面的都是識字的,沈恪正講論語。 崔漾看了一會兒,叫了一個待詔謁者過來,吩咐道,“明理殿中第二排第三列,第四排第六列,明心殿第一排第三列的這三人留下,其它女君今日課下后,便叫宮人送她們各自回府,再傳朕令,各府挑選八到十歲……” 她略一思忖,改了年紀,“五到十歲的女童入宮,每府至少兩人?!?/br> 謁者領旨去了。 宴歸懷見陛下眉心越蹙越緊,略拱手行禮道,“陛下贖罪,請贖微臣直言?!?/br> 崔漾頷首示意他說,宴歸懷施了一禮,“陛下想教女子讀書沒有錯,但一開始便選錯了人?!?/br> “先說明理殿里的,實則各府中并不缺西席,沒有哪家嫡子庶子是不開蒙讀書的,她們如果有讀書的意愿,想開蒙并不難,到現在都不識字,可能是沒有讀書的意識,也可能迫于家中父兄的權威,倘若是后者,便是入宮有飽學之士教導,也絕對不會有進益,因為她們絕不敢違抗父兄的意志,或者是根本沒有想要違抗父兄的意愿?!?/br> 宴歸懷看向明心殿,又道,“再看明心殿里面的,她們已經習得粗淺的文識,一則將來嫁為人婦,掌管后宅庶務已經盡夠了,二則她們本就出生貴族大戶,生活殷實無憂,女子高嫁,將來的門第只會比現在更強,讀再多的書都只是錦上添花,甚至談不上錦上添花,叫她們在人前露臉,她們都覺不該,孟浪,如何叫她們出來做事,出來做事的女子混在男子堆里,在她們心里是沒有清譽的,是可以鄙薄的,不屑的,如何會用心學?” 宴歸懷躬身行禮,“陛下改選幼童是對的,但不夠徹底,陛下要教的,是吃不上飯的女子,受壓迫活不下去的女子,生存才是逼迫人前行的需求,想靠官家女子改變女子地位,引導其它女子讀書,作用微乎其微,因為她們已是萬萬人之上,地位雖是隨男子而來,卻已經好過世上千千萬萬女子,甚至是千千萬萬男子了?!?/br> 生活已這般好,何須再大費周章,未曾見過生活苦,未曾體味過普通女子受的罪難,如何叫她們生出為女子發奮的斗志,如何能滋生出要改變的理想,走向另外一種人生的勇氣。 崔漾聽罷,亦知其難,未必全部難于男子,還難于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曉得要送女兒讀書,她選女子入宮讀書,遭到的非議并非全部來自于朝臣,還有各府中的世婦們,若非講師是沈恪和安平王,只怕是裝病都要裝走一大半。 還需得另外想辦法才是,崔漾先發了兩道圣令,“一,每年自民間征召讀書識字的女子三百名入宮伴駕,二,太醫令招收擅醫術的女子,選官入仕?!?/br> 除了先從村鎮里開辦女學,帶薪讀書,崔漾暫時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辦法,但開辦村舍私塾女學談何容易,其中牽扯的錢糧不計其數,只怕只有不叫稚童的父母出一分錢,反向貼補,才能叫他們父母將女童送進私塾。 否則沒錢不會讓子女讀書,有錢便會先讓兒子讀書,便是還有余錢,也不會送女子讀書。 謁者即刻便去傳旨,崔漾正待與宴歸懷問策,忽而神情微凝,往宮門的方向看去。 遠處有馬蹄聲震,崔漾折身,宮中不許跑馬,除非有十萬火急的軍情要報。 她遠遠看見元呺馬背上俯趴了一名盔甲男子,認出是本該自白馬調配糧草前往下邑的參將陶岑,微變了神色,叫藍開去端了糖水鹽水來。 陶岑自馬上摔下來,并不能察覺渴和餓,眼眶紅腫,跪行到陛下面前,伏身稟告軍情,“糧草被劫,糧草被劫——” 宴歸懷早先收到第一封國書時便猜到陛下用兵策略,料到她定是早早在暗中調派糧草,此時聽劫,又見這參將幾乎要以死謝罪,立時變了臉色。 崔漾眸中染上冰寒,叫禁衛將他扶起,“在何處被截,幾日前的事,損兵多少?!?/br> 陶岑眼里都是血絲,“十五日前,在距雍丘六十里外的一處村莊?!?/br> 若非他和岳將軍要收拾殘局,此時已經自刎謝罪了,陶岑聲音顫抖,將事情原委一一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