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25節
局勢一亂,自有人趁機渾水摸魚,不得不防。 申興一聽便明白了,與楊明軒兩人,各自領了圣令告退。 崔漾回中正樓,沈熔本是暗衛之首,現在走了,原來的屬職洛拾遺提正。 洛拾遺遞上密折,這些年來他一直負責探查沈淵的事,是暗衛里唯一一個知曉沈熔身份的人,垂首勸道,“沈熔根骨極佳,武學一道上的天分造詣高到常人不能想象,沈氏一族里沈平結交了不少豪俠,要找些上乘秘籍并不難,沈熔哪怕武功被廢,從頭再練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將來勢必成為一大勁敵?!?/br> 崔漾不語,洛拾遺沉默一會兒,抬頭道,“讓屬下去殺了沈熔,以絕后患,陛下切勿心軟留下禍根?!?/br> 崔漾示意他把密折呈上來。 洛拾遺目光落在那浸血的龍袍上,很快垂落視線,承上密信,回稟道,“十八年六樁,沈淵做得十分小心,只有三樁案件留下了些蛛絲馬跡,幾乎是滿門被屠,屬下正在查?!?/br> 東西還很少,崔漾翻看完,叫洛拾遺起來回話,“繼續查,必須要切實的人證,物證,口供,另有一樁要事,需得你從旁輔助?!?/br> “屬下萬死不辭?!?/br> 崔漾手里有一批人,和沈熔一起長大的,只不過沈熔天分最高,情況復雜,武功是她親自教授的,余下三十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孩,每年以武功論資排位,十年來皆是洛拾遺是排名第二,衛隊里的庶務也一直都是洛拾遺在打理。 此人性格沉悶刻板,崔漾見他不肯起來,也不再勉強,交代道,“女帝登位,選后宴的消息一出,最多兩月,必定會傳至諸侯王的耳朵里,以荊楚魏淵距上京城最近,路途也最順暢,我已派許晨前往布控,但信途遙遠,消息難免滯澀,你再帶著一部分暗衛斥候,分四路潛到交界處,盯著各路大軍的動向,隨時送消息回京城?!?/br> 洛拾遺應聲稱是。 他做事,崔漾是放心的,只還是多叮囑了兩句,“切記勿要小看三綱五常的威力,女子不得當政不能當政是許多男子根深蒂固的觀念,別說是驛館,就是你手底下的人,也要小心甄別,開關卡直接放叛軍進來也未可知?!?/br> 洛拾遺握著劍柄,低垂了眼眸,“是?!?/br> 事關重大,輿圖上該注意的地界崔漾都細細囑咐了,“收拾好行裝,這便出發罷?!?/br> 洛拾遺收了輿圖,起身行至殿門邊,又回身叩首行禮,“沈熔叛變,長風隨軍護衛秦將軍,鐵衣護丞相去了濮陽,屬下這一走,沒有三月不能回,廢帝無歸順之心,秋修然只為利計,沈恪沈熔與陛下有世仇,皆不可信,陛下定要小心……” 洛拾遺本是沉悶的性子,先前沈熔做首領,崔漾十天半月也不定能見他現身說一句話,現在啰啰嗦嗦一長串,便一時失笑,“去罷,論武功,你們四人合力,或可勉強一試,天下比你們厲害的,一個巴掌也數得過來,不必掛心?!?/br> 洛拾遺叩拜告退。 天已黑全,宮燈初上,崔漾用了膳,去武場練武一個時辰,沐浴完回中正樓,尚未推門便先感知到了低微的真氣波動。 “見過陛下?!?/br> 候在外間的宮婢宦從行禮問安,崔漾讓他們都去歇息,自己推門進去。 那真氣消散得很快,殿中并沒有旁人,只司馬庚立在階前,手臂上搭著巾帕,微闔著眼瞼,神色清淡。 崔漾看一眼便知這人方才調息過,猜度此人是打算趁被關押的休閑時光,習武自救。 沈熔十五歲后便不肯再稱她為師父,平素又不是很注意進退禮儀,今日這一出,定是得了人點撥。 而司馬庚絕不會做無用功,約莫是從沈熔那交換來了上乘心法,短短半日過去,便練完第一層,凝結些許真氣內勁,悟性不能不說是非凡。 那手修長如玉,骨節分明,沒入銀盆的水中,仿佛玉落清潭。 崔漾視線掃過他手背泛著淡淡藍青的血脈經絡,似笑非笑,揮滅半室燈火,擱了外袍趴到被褥上,懶洋洋問,“推拿術學了么?過來給朕試試?!?/br> 那身軀伏于榻上,蠶絲柔軟塌陷,纖濃起伏,半截手臂懶散地搭在床沿,垂下的手指纖細如莞蕪,羊脂壁玉般垂墜著流光。 司馬庚目光觸及,立時背過身去。 崔漾聽到動靜,偏頭睜眼看,好笑道,“我不接觸你,是你摸我,總不能算是折辱戲弄了罷,我聽藍開說,你用那假人做練習,認xue位不是認得挺好?!?/br> 言畢,又慢悠悠問,“怎么,難道你認xue不是為了推拿,而是另有旁的目的?” 司馬庚定住神行禮回稟,“只是擔心臣手拙,伺候得陛下不滿意——” 崔漾凝視他一瞬,心下不免贊他好演技,唔了一聲又趴了回去,“無妨,或輕或重,朕指點你便是,上來罷?!?/br> 司馬庚卻并不上榻,只在榻邊坐下來,崔漾也不管他,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不見他有動作,扇骨絲先纏住,將人甩來榻上,不耐道,“你想白吃米飯不干活么?男子漢大丈夫,軟飯別硬吃?!?/br> 司馬庚垂落身側的手掌握成拳,聲音微啞,“三月后陛下選后大婚,罪臣畢竟是男子,此舉只怕不妥?!?/br> 崔漾動了動手指示意他快些,“難道男子們結婚前,不會請丫鬟婢女按摩解乏么?你給朕動作快些,少廢話?!?/br> 司馬庚閉了閉眼,手掌落于那纖細的肩上,灼/燙的溫度透過銀白色薄綾落進肌/膚里,一顆心臟便也似感知了溫度,不由人控制。 崔漾睫羽動了動,閉著眼睛笑道,“你知道我喜歡你什么嗎?” 司馬庚身體一顫一僵,垂眸便能見自己連手臂都變成了緋紅色,更勿論臉上,脖頸上,一時所有自制力都用在又輕又緩地拼命調整自己的呼吸上,心下背誦詩書禮經,在她睜眼看過來前,盡力平穩了呼吸,“喜歡什么?” 崔漾反手拉了他的手掌,挪到蝴蝶骨下的xue道上,見溫度更甚,不由笑起來,“你的身體,比普通人熱,暖和,像個不用加柴燒水的暖爐?!?/br> 那傾世容顏笑得帶上紅潤,司馬庚只愿舍去二十年壽命,此刻便能有絕世武功,好將其壓于身下—— 司馬庚閉眼,復又睜開。 許是被氣的,背上的溫度更熱了,崔漾樂了一聲,吩咐說,“不要撥一下,動一下,兩只手一起?!?/br> 那傾世容顏笑得帶上紅潤。 司馬庚垂眸,再睜眼時,眼底微瀾散去,“陛下當年癡心沈恪,到如今也是一般念想么?!?/br> 崔九對沈家態度曖昧,沈熔并未趕盡殺絕,叫他頗為意外。 崔漾手腳并用盤住對方,整個人往上拖,幾乎像趴在一塊會發熱的毯子上,下頜搭在他肩頸的地方,暖和得像半接著溫泉水,放松身/體/密/密/緊/貼,闔眼懶洋洋道,“年輕時渴慕一名男子,如今登上帝位,還不能隨心所欲么,對旁人還需稍有顧忌,對待血海深仇的仇人,總不需要心存憐惜了罷?!?/br> 這就是她的念想,再大的念想,亦不過是關進囚牢,當一株會呼吸的苗木。 司馬庚平著呼吸,抬眸,又垂了眼瞼,“當年沈恪為何要將你逼上死路,依照他的脾性,一向不會與婦孺為難,非要將你挫骨揚灰,究竟是為何?” 若說為這一樁當初沈恪無法拒絕的親事,卻也不盡然,她十三歲時,沈恪去東邙山閉學,回來時給她帶熟透的櫻桃。 櫻桃沒熟透時酸味略重,熟透了后甜軟,卻極難保存,最多不過一日便會腐爛,車馬顛簸都易損壞,每當這時,沈恪總是自己拎食盒,走一夜的路送回上京城。 沈恪甚少入宮,但她偶爾也會說起,十四歲時的初春,她在園中看雪中梅花出神時,救起一只翅膀受傷的幼鳥,那幼鳥養好傷后,通身雪白,她便叫人送去給了沈恪,說雪團是雪一樣的顏色,夏日時沈恪見了,便像見冬日的雪,心境清涼,熱癥便不那么難受了。 那山雀如今正縮著腳立在榻邊的架子上,毛發雪白蓬松,似雪中精靈。 崔漾正看著那山雀出神,這小鳥約莫是記掛當年救命之恩,再遇便不肯走了。 她是不怎么想要的,但任憑大貓如何驅趕恐嚇,它也不走,晚間飛出去過,叼了許多的山果子回來,放在她手心,案桌前,一整日忙著捉中正樓里的蚊蟲,飛累了,這會兒才歇下。 身體忽而換了個方向,被主動擁住,崔漾回神,便又看了他手背一眼,兩人貼得近,無需探脈她也知曉對方經脈正在逆轉。 沈熔只有一本心法《浮屠經》,是《屠浮心經》的翻版。 當年她根據沈熔的脈絡根骨調整的,半是屠浮經,半是新創。 之所以調整,是因為沈熔根骨與常人不同,但無論是《浮屠經》還是《屠浮心經》,一旦第一層修煉完,真氣已凝結,便每夜都受經脈寸斷之痛,一日疼過一日,能不能成功另兩說,需得疼足四年,且一旦開始,便絕無回頭之路。 崔漾懶洋洋問,“你找沈熔要秘籍,沒有問過這本秘籍有何害處么?” 司馬庚掌心微滯,“他說并無?!?/br> 崔漾一時啞然,片刻后失笑嘆息,這本秘籍是最適合沈熔根骨的秘籍,沈熔來練,一日千里,從未吃過苦頭,而沈熔是個秉性純真的人,不會說謊。 他的話,誰也不會懷疑,也無需懷疑。 司馬庚袖中手指微攏,“你不阻止我?”亦或是他估計錯了,沈熔設下陷阱,秘籍有異。 困意上來,崔漾拉過被子把自己蓋嚴實,擋住秋涼夜風,倒笑了一聲,“我阻止不了,約莫你是早把秘籍背熟了,我便是搶來燒掉也無用?!?/br> 司馬庚眉宇微蹙,片刻后方道,“你不殺沈熔,后患無窮?!?/br> “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便好?!?/br> 想著他夜間痛起來,既不好看也不暖和,也只得歇了再叫他暖榻的心思,便道,“自明日起你不必再暖榻,但每日丑時末寅時前在寢殿外候著,伺候起居?!?/br> 想著她每日多數時間是在處理朝務,剩下大把時間,便又道,“我看這十來年御花園風景更甚從前,四時皆有景,前些日zigong中宦從跑沒了,沒人打理御花園,你來打理,過幾日我會來視察?!?/br> 半響不見應答,崔漾睜眼,“怎么,不能做么?” 司馬庚眸光沉靜平和,“知道了?!?/br> 明日寅時朝議,時間到困意上來,崔漾閉上眼睛,很快陷入了沉睡。 司馬庚眸光落在咫尺間云鬢華顏上,亦不去問為什么無需他暖榻,只拉過被褥與她蓋好,輕輕坐起,沉心靜氣闔目修練,觀她神色,這秘籍只怕有異,如今再催動內勁,經脈便有寸痛之感。 但無妨,但凡有一絲能自立自足的希望,便是痛不欲生,也好過茍且偷生。 作者有話說: 感謝竹益遼寶寶,言情單推王、nnnnnxy、永遠愛星際寶寶灌溉的營養液,感謝寶寶們的留言~ 第24章 、那就照朕說的做 崔漾做了夢, 夢見躲在王錚那破院的地窖里學易筋經,夜里受分筋錯骨之痛,天亮時去山洞里教沈熔武功, 教到一半摔在地上不省人事,醒來時六歲大的小孩正捧著手往她嘴巴里喂水。 小孩腦袋有問題, 人又小,做什么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來回捧了多少次, 一身水,又去捉田雞, 捉來給她吃。 “jiejie吃,吃飽就不會餓了, 就能站起來了?!?/br> 童音稚嫩,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像漠北高原最干凈的一汪湖,望著她滿目都是擔憂,信賴。 叫他練武就練武,叫他殺人便殺人。 崔漾霍地自榻上坐起來,按了按眉心。 月輝自窗欞灑進寢殿, 萬籟寂靜, 崔漾坐了一會兒,也不管旁邊在她起身前一刻還在練功的司馬庚,下榻穿了中衣外袍, 取了兵器架上的長劍, 打算去外面曬曬月亮。 藍開揉著眼睛從門檻邊站起來, “陛下?” 月華如練, 賞景正好, 睡覺卻是太冷了。 崔漾溫言問,“怎么不回房休息,說了不必守夜?!?/br> “奴婢不打緊,過兩日大貓回來,奴婢就不守了?!?/br> 藍開說著,已取來一壺溫著的熱水,注入涼白的瓷杯中,主上并不拘著大貓,每隔兩三日,大貓都會去山林里轉幾天再回來。 立秋時曬存的松針白花瓣浮起翻滾,又緩緩垂落,清香微淡,用來漱口最是怡人。 又準備了一蠱蜂蜜水,給陛下潤喉用。 崔漾淺飲一口,守在廊外的禁軍也過來了。 “陛下,可是有異?!?/br> 崔漾擺手示意他們不必理會,自己在階前的空地上練劍,她平時用的折扇,但長劍才是她最擅長的兵器,只是隨時帶著刀劍兇兵并不好做事,所以才換成了更方便攜帶的折扇。 長劍出鞘,關山海棠的花瓣片片飄落,樹上沉睡的鸮鳥展了展翅膀,又縮著腳睡了過去。 原本磅礴的劍意也有了很大的變化,與林梢月亮一般清幽靜遠,仿佛清風過崗,已到了潤物無聲的至臻境界。 立在遠處的宦從衛兵不敢抬首看,但那劍意剛柔并濟,天人合一,月華之下,身在其中卻也不知今夕何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