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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門,沒有聲音,我只好推門而進。 我進門,看見陸大人趴在桌子上,身旁倒著幾個酒壺。 我輕聲叫他, 陸大人,陸大人。沒反應。 我提高了音量, 陸大人,陸大人?還是沒反應。 我忍不住上手,一邊搖著他的肩膀一邊叫, 陸大人!陸大人! 他終于有了動靜,腦袋動了動,然后緩慢的抬起頭,眼睛里一片迷蒙。 看見眼前的我,嘴里呢喃著,子規,子規。然后二話不說的將我擁入懷中。 他高我一個頭,正好將下巴放在我的頭頂,我能感受到他說話時下巴的動靜。 他用我從未見過,聽過的語氣,那是一種無比眷戀,相思,委屈,壓抑還有痛苦的語氣。對我說, 子規,我很想你。我好久沒見到你了,我真的,很想你 你在我屋里換的蘭花我知道,你為我換的各種點心我知道,你托張生點的安神香我知道,還有你繡在羊毛布袋子里的字我也看到了,愿君金榜題名,我就真的榜上有名。 子規,我…… 不等他說完,我用力掙開他的懷抱,后退幾步,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對他說, 陸大人,您喝醉了,我去叫張生送您回府。 懷中人突然落空,他抬頭看著退到墻邊的我,迷蒙的眼里似乎有了三分清明。他定定的望著我,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我,我警惕的看著他,生怕他再次發瘋。 他只是用雙手扶住我的肩膀,注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為什么?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我不明所以。 我看的出來,在陸府的時候,你看向我的目光是不一樣的,我見過你失神的樣子,我看的出你眼里的情意??蔀槭裁?,每次當我想要細看的時候,想要接近你,了解你的時候,你就又變得冷靜,克制,疏離,所有的情意仿佛只是幻影??晌抑牢覜]有看錯,但是你眼里的淡漠卻又真實的存在。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為什么要給我錯覺,又為什么那么快消失不見,哪怕是錯覺,為什么不愿意停留久一點呢?哪怕就一點,一點也好! 我看著眼前的這張臉,近在咫尺,一樣的劍眉,一樣的瑞鳳眼,一樣提拔的鼻梁,一樣形狀的嘴唇,唯一不同的,只是少了一顆眼角的淚痣。 我看著這張臉,漸漸地同我記憶里,那個男孩的臉重合。 多少次,我看這張臉看到失神,多少次,我看這張臉看到忘卻身份,忘卻處境,多少次,我看這張臉看到甚至分不清現實。 可是,縱然這張臉無數次在我心里激起水花,我仍然清醒的知道。 他,不是他。 眼前的這個人,是生在男權社會,受著封建禮教,背負著家族復興希望的陸家少爺,而不是那個寵著我的任性和撒嬌,給我買冰淇淋的大男孩。 眼前的這個人,可以因為愛我而納我進門為妾,可以因為愛我而寵我護我,可他卻絕不會為我反抗禮教,娶我為妻。 眼前的這個人,他是說一句愛我我就得感恩戴德,恨不得訴盡衷腸的大少爺,而不是那個嘴上從來不說,卻將我所有的爛攤子收拾干凈,默默將我規劃進他的未來里的男孩。 眼前的這個人,他給我的愛,是恩賜,是福分,而不是平等與尊重。 我曾因為這張相同的臉,相同的沉悶性子而心生惻隱,可我卻始終清醒的知道,他,不是他。 是啊,他怎么可能是他呢?他們之間相隔的,是一千多年的鴻溝,無法跨越這道鴻溝的,不止是他,還有我。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那雙眸子,是那么深情,那么專注,那么,可憐。 我也多希望他是他啊,可是,一千年的鴻溝,他不是。 我眼里積蓄著淚水,為陸大人,為自己,也為他。 陸大人看著我的眼眶鼻尖漸漸發紅,眼里的淚水快要奪眶而出。他的眼中出現一絲慌亂,原本沉穩的話也說的不再流暢, 子,子規,你莫哭。我沒有逼你的意思,我,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可有過我?我只是想知道,當初我看到的,不是錯覺,對不對? 我眨了下眼睛,用力將眼里快要滴落的淚水收回去,我聽見自己清楚而緩慢的說道, 陸大人多心了,于我而言,大少爺只是大少爺,從前是主子,現在,是貴客。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我看見他眼里希冀,期待,渴望,甚至祈求的光芒一點一點的暗淡下去,我的心也跟著疼了一下。 他放下雙手,又再次扶住我的肩膀,目光如炬的看著我說, 你是不是害怕我納你做妾,你別怕,我不會的,我知道,能說出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女子怎會甘愿為妾,怎么甘愿困于一方院落。我不是來強迫你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一個真相,而已。你如實回答我,可好? 他向來老成持重,不急不躁,年少功成,自有其驕傲。 此刻,在我面前,他卻放下了滿身的驕傲,甚至沒有了往日的沉穩,像個害怕失去心愛之物的少年,語氣里充滿著無助的慌張與卑微的祈求。 可我,卻只能將所有的動容,所有的不忍壓下,對著他說道, 是少爺多心了,子規對少爺,從無半點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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