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刀照雪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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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奔波,她早就困倦難當,很快便睡著了。 也許這一兩個月風餐露宿慣了,她對竟陵王府的軟衾柔枕頗不適應,睡到半夜竟然醒了。 這時,她聽到窗外隱隱約約傳來說話之聲,聽聲音像是李放與那位名為紅酥的如夫人。只是窸窸窣窣的,聽不太真切。 她披衣而起,來到窗邊,發現她所居住的臥雪院斜右方是一座小樓——被稱為照螢閣的所在,此刻正燃著燭火,聲音也正是從那邊傳來。她本想回床上繼續睡覺,轉念一想,總感覺這位名為紅酥的如夫人有些奇怪。 身為竟陵王的如夫人,對李放莫名其妙帶回來一個女子竟然連問也不問,甚至還將她安排到丈夫住的臥室。而李放向她介紹紅酥之時亦是吞吞吐吐,似乎其中另有隱情。 也罷,我就聽聽你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她閉上雙眼,開啟靈覺。這是三叔陸萬象教給她的小法門,將功力傾注在雙耳,便可聽到更遠之處的動靜。 果然,說話聲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紅酥道:“王爺,我已經將卓姑娘安排在您居住的臥雪院……” 李放一頓,隨后低低地嗯了一聲:“也好,這幾年府中日漸虧空,也只有我的房間看起來還能住人,希望她能住得習慣。只是難為紅酥姑娘,本是過慣了富貴日子,替我cao持這一個爛攤子?!?/br> 紅酥低低道:“不過是與人賣笑,又算什么富貴日子。這幾年在襄陽,我才明白我從前半生竟都是白活了。如今王爺能信任紅酥,讓我掌理府中賬務,得以一展長才,更讓我有機會留在他身邊,紅酥心中感激不盡?!?/br> 卓小星一愣,這兩人談話不像是王爺與他的如夫人說話,倒像是上司與下屬在對話,還有紅酥說的“讓我留有機會留在他身邊”的“他”又是誰? 李放:“適才我去西府軍營,師兄并不在那里,他去哪兒了?” 紅酥道:“他聽說王爺要回城,便撂下挑子,回他的沉香寺去了。他說還是當和尚自由自在?!薄?/br> “沉香寺?” “這些年,他每到一處,總是會新修一座寺院。這沉香寺就是他在襄陽所修的寺院,就在漢水邊上的仙人磯?!?/br> “看來你仍未能成功?!?/br> 紅酥似是一嘆:“樂歌禪師早已堪破色相,我雖自負容貌,在他心中也不過一堆紅粉骷髏而已?!?/br> 李放道:“紅酥姑娘不必泄氣,我師尊說過師兄命中注定該有一場塵緣,因此當初師尊還俗入道之時便將師兄帶出無量寺。只是師兄多年以來依舊禪心不改。我想紅酥姑娘只是欠缺了機緣……” 紅酥似是回避這個問題,不再說話。卓小星卻是一頭霧水,只略微聽懂兩人說的好像是李放的師兄,估摸這位禪師與這位紅酥夫人曾有些瓜葛。若是如此,這位紅酥夫人又為何會成為李放的如夫人。她往下傾聽,兩人卻不再談論此事,倒是開始討論襄陽政事了。 李放道:“下個月的糧餉還差多少?” 紅酥道:“去年大旱,王爺下令減免一半地稅與丁稅,收得糧銀共一百萬兩,這批錢糧除去各地府衙開銷,大部分按月分發到各地府軍手中,到今年三月便已經用盡了。好在自王爺下令保障襄陽商路以來,僅襄陽一地,每月可收得商業稅五萬余兩。但這些錢也僅夠分發軍餉?,F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價頗高。雖然我想盡辦法,仍有近十萬兩的虧空?!?/br> 李放:“對了,我兩個月前寫奏章上奏朝廷,說及西府軍糧餉不足、裝備陳舊,請求朝廷下撥錢款與一批新的刀劍鎧甲,可有回信?” 紅酥嘆了一口氣道:“沒有。聽說兵部最近新籌備一批糧草與軍資,正由謝大公子押送前往廣陵。至于我們這邊,這個月只收到彈劾王爺您的奏折三百余封,比以前多了一半。我大致看過了,像這一封呢,是說王爺您常年在外,這些年陛下抱恙,王爺從未回京省病,不忠不孝……” 李放:“這是老生常談了?!?/br> “還有這個呢,是說王爺您,頒布政令與北梁通商,讓南周物資流向北梁,有資敵之嫌?!?/br> 李放:“這是嫌我大開南北商路方便之門,讓商客云集襄陽,斷了他們的財路……” 卓小星聽了嘖嘖而嘆,李放這竟陵王當的真是憋屈。身為西府主帥,與北梁交戰的最前沿,要錢沒有,兵甲也沒有,軍糧都得自己想辦法買。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先前在長街上李放的悲慨蕭然是從何而來。 紅酥繼續道:“這一封,說王爺您身為一軍主帥,玩忽職守,私自離開襄陽,藐視朝廷法度?!?/br> 李放不語。 “還有這個,說王爺您,為了區區一女子,將大周傳國重器龍淵劍拱手讓給北梁?!?/br> 卓小星心中一個激靈,這說的可不就是她嗎?這消息傳的可真快。他們人才剛回襄陽,更遠之處的金陵就收到了消息,甚至連彈劾的奏章都已經送到了襄陽城的竟陵王府。 李放淡淡道:“陛下有何表示?” 紅酥道:“這些奏章并沒有陛下的批示。想是和往常一樣,陛下收到這批奏章就命下官打包送到襄陽。我想陛下還是信任王爺的,京中那些反對王爺的聲音陛下還是壓下了。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聽說謝家老爺子謝儼在朝議之上指證王爺私通外敵,建議陛下將王爺虢除王位,解除兵權,押回金陵受審?!?/br> 李放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老匹夫,他敢——” “陛下并未如他所請,不過為了平息朝中對王爺的指責,下令對王爺罰俸三年……” “還好,還好,只是罰俸三年而已。紅酥,我一年的俸祿是多少……” “王爺一年的俸祿是一萬兩銀,五千石米?!?/br> 李放苦笑道:“三年就是三萬兩銀,一萬五千石米,這些夠前線的將士們吃用一個月了?!?/br> 紅酥憤憤道:“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明明王爺與廣陵王都執掌一府之軍,卻要厚此薄彼,難道親疏嫡庶之別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李放陷入沉默,良久,方才微微一嘆:“紅酥,不要再說了。我與李昶終究是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不都是陛下的兒子嗎?” 李放默然不語。 卓小星聽得愈久,愈是生氣。沒想到南周皇帝竟是如此偏心,李放在南周的處境竟是如此艱難。明明是鎮守西疆、深得民心愛戴的皇長子,卻并不得朝廷的喜愛,甚至每日面對的都是皇帝的偏心、朝臣的攻訐。 甚至,站在他的對立面的,也并非都是陰險jian詐的小人。她所認識甚至視之為友的謝王臣,謝家溫良恭謹的長公子,亦同樣與之為敵。 如若舉世皆非一人,又有誰能保持純然之心而不生偏見呢?如果她沒有來到襄陽,沒有見到先前長街的那一場sao亂,沒有偷聽到李放與紅酥這一番夜談,或許她不會認識到李放的另外一面。 她忽然明白了為何李放沒有仆從,為何竟陵王府如此狹小簡陋,也突然明白了紅酥所說的“如臥深雪,稍有不測,即覆深淵”的深意。 她想起當日她提出讓他與李昶公平競爭龍淵劍歸屬時,他的冷笑:“公平競爭?這個世界何來公平?勝者為王,弱rou強食才是世間公理……” 或許他雖履澤沼,泥濘加身,仍裹足向前,但到底是意難平吧。 那么,他又是靠什么在襄陽這個四戰之地堅持了整整九年的時間呢? 小樓的聲音停了一會再次傳來。 紅酥猶豫道:“王爺,要補足虧空,我想來想去還有一個辦法……我……” 李放打斷了她,道:“紅酥,今日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br> 紅酥似乎還是想說些什么,李放道:“虧空的事情,我來想辦法?!?/br> 紅酥嘆了一口氣。 四野俱靜。 不一會,卓小星便看到紅酥提著風燈,從照螢閣出來,向問妝樓而去。 而李放站在照螢閣的門口,目送她離開。 他轉過身來,輕輕望著門匾上的“照螢”二字。 無邊月華照在他的身上,將他一身黑衣鍍上一層銀光。 卓小星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李放。 不似當初從百里不生手中奪劍的意氣風發。 不似從懸崖之下救起她的溫潤和煦。 不似鳳棲山孤亭下欺騙眾人的邪魅險詐。 不似艮離谷中奪劍救人的運籌帷幄。 不似在船上對付沈嬛嬛的冷酷無情。 漫天星斗照在他身上,他卻只與寂寞蕭瑟相伴。 如同腐草里唯一的螢光。 第66章 進退兩難 車聲轆轆, 馬鳴蕭蕭,響在通往廣陵的官道之上。數十車的糧食輜重從江南各地征集而來,源源不絕地送往廣陵前線。 謝王臣坐在馬車上, 回想著出門之前祖父說的話。 “這次龍淵劍的事情我可以不怪你,你自己去向廣陵王解釋?!?/br> “你還年輕,一件兩件事做錯了沒關系,可是路要是走錯了, 可就再難回頭了?!?/br> 可是, 哪一條才是正確的道路? 曾經,他以為追隨并輔佐李昶北伐中原, 一統天下,扶持他走向至尊之位便是他以后的人生道路。在此基礎上,讓謝家再進一層樓,這亦是家族對他的期許。 如今他卻猶豫了。 如果整個朝廷不辨愚賢,不識忠jian,那么這個王朝真的可以勝過北方的兇狼嗎? 如果每一個家族都只看到自己的利益, 這個王朝真的會是民心所向嗎? 他對北伐不再有信心, 這樣的認知讓他畏首畏尾、裹足不前。甚至在如此初夏, 擁著厚衾,坐在馬車里,仍然覺得身體發冷。 他發現, 這一趟西蜀之行, 自己變了。讓自己變了的, 就是那位名叫李放的男人。 他自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對他的敵意, 卻始終未曾對自己展露過同等的敵意。甚至有的時候, 他感覺到對方將他當作可以信任的朋友。 當他意圖致李放于死地的時候, 李放卻放過了他, 甚至還從慕容青蓮手中將他救回。 在回來的路上,他特意調取了謝家關于竟陵王李放的秘密檔案,越看越是心驚。 李放受封竟陵王時年僅十四歲,那時南周僅僅保有漢水以南的土地,北梁的軍隊還時常渡過漢水,劫掠邊民。甚至有人認為嘉平帝對李放名為分封,實為流放,想不到李放在短短的兩年間便在竟陵之地組建起二十萬人的竟陵軍,幾經征戰,不斷收復失地。如今九年過去,竟陵軍的地盤日漸擴大,自稱為西府軍,與東邊廣陵王的東府軍遙遙相應。朝廷也只好默認了。不可思議的是,竟陵軍自建立以來,竟未曾從朝廷手中得到一兵一卒、一錢一糧。即使如此,竟陵軍仍然可以每年將戰線向北推進。荊襄之地在李放的治理之下確實日漸繁華,近年來未有民變,亦無匪亂發生,人人對竟陵王敬若天神。 假如可以用腳來選擇南周儲君,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李放。 可是他偏偏長了腦子,所以此刻才會頭痛不已。 一路曉行夜宿,謝王臣終于到達了廣陵城門口。李昶早已得知消息,與隨從站在城門口相迎。 李昶一身紫金色對襟窄袖長衫,頭戴翡翠玉冠,貴氣十足,見到謝王臣出來,便迎了上去,笑容很是親切:“王臣,你可終于回來了。你不在的這些時日,偌大王府,一個出謀劃策的都沒有,我可真是日盼夜盼才將你盼回來了……” 謝王臣一笑,李昶素來禮賢下士,對身邊的近臣很是親厚,自小便與諸多世家子弟交好,身邊的幕僚眾多。他這么說,不過是為了表示對自己親近重視之意,他也不說破,施禮道:“見過王爺?!?/br> 李昶連忙將他扶起,道:“王臣不必如此多禮,我聽說你這一路上受了不少傷,可還要緊嗎?我已命御醫在府中等候,等王臣到王府便傳御醫診治?!?/br> 謝王臣道:“不必了,我并無大礙。這些是兵部下撥的糧草,請殿下派人清點。今日有些晚了,王臣想回謝家別院暫歇,明日一早再前往王府拜見殿下?!?/br> 李昶拉著他的手道,微笑道:“不過出去一趟,王臣便與我生分了。本王已經在王府備宴為你接風洗塵,今晚本王還要與王臣你抵足而眠,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請教呢?!?/br> 謝王臣見李昶如此對他,想到自己前日還在向祖父進言支持李放,心中慚愧,低聲道:“謝王臣無能,不但龍淵劍讓淮北王慕容青蓮奪去,而且瑯嬛勝地的那位萼綠華姑娘亦選擇支持慕容青蓮。謝王臣深負殿下重托,愧不自勝,不敢當殿下如此厚愛?!?/br> “這些事我已經知道了?!崩铌莆⑽⒁粐@,道:“王臣你已經盡力了,想是李昶福薄德淺,不堪承江山社稷之重,并非王臣你的過錯,你切莫往心里去。慕容青蓮既被封為淮北王,得了龍淵劍勢必會威壓淮南防線,我們還需未雨綢繆才好?!?/br> 謝王臣心中一嘆,沒想到李昶竟毫無怪罪他的意思,反而表示了對他信重之意,若自己再推拒,未免顯得太不識抬舉了。他收起心中所思,上了李昶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