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負我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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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恨魏玉負約,他騙了她,害了她,卻還能不受半分影響,活的那么好。 或許只有親眼見到他們跟她一般痛苦,她才能感到些許快慰。 一道驚疑不定的聲音橫插進來,“歡兒?!” 她抬眸瞥去,正望見相攜而來的一對夫妻。 他們看著她,面上又驚又喜。 柳夫人說道:“歡兒。圣人為你和平北王賜婚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知會一聲母親?” 語氣親昵又自然,還帶著隱隱的嗔怪,儼然又是那個慈母的口吻了。 可京中誰不知道南歡原本跟魏家訂了婚,魏家一出事,南家就緊追慢趕的退了婚,生怕沾上關系,急急忙忙將自己的女兒又許給了蘇氏。 南歡一拒婚,南家為了不開罪蘇氏,直接將人趕出了門,放出話來只當沒養過這個女兒。 同在一城,這位南小姐就那么開著一間小酒舍艱苦度日,南家這二位對親生的骨rou都能視而不見,仿佛瞎了一般。 這南小姐剛一嫁了平北王,這二位竟又肯認下這個女兒了? 宋靈輕蔑的笑了一聲,“柳夫人慎言,歡兒是你能叫的嗎?你是誰的母親?可莫要在這里胡亂攀親戚!” 柳夫人未曾想到宋靈說話會這樣毫不客氣,她面上難以維持表情。 “公主此話未免有失偏頗,”南袤強壓著怒氣,表情溫和的看向一襲盛裝的南歡,緩緩道:“囡囡,不論如何。你都是我們白馬公府的女兒。但凡新嫁娘出閣,總要有父母給上一筆添妝錢壓一壓箱底。我們今日來也不為別的,只想將這些東西給你送來,也算是做父母的一片心意?!?/br> 他回過頭對身后的人使了個眼色。 柳夫人反應極快,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囡囡。你一出生我就開始給你備嫁妝。如今你有了這樣一門好姻緣,母親也深感欣慰?!?/br> 馮管家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趕緊指揮著小廝擔著一擔一擔的各色禮物上前,一眼望去這隊伍都看不到頭。 白馬公這話說得漂亮,禮也備的足夠厚,說是嫁妝,好像來這么一趟全是父母之心。 可方才柳夫人第一句那個話,分明在看到南歡之前根本不知道這樁親事。 圣人這樁婚賜得突然,莫說白馬公府,就是禮部的諸位大人在見到王妃之前也根本不知道王妃就是南歡。 此刻站在這里的官員,哪個不是人精,對夫妻二人這么一番情真意切唱念做打一應俱全的言辭自然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南歡眉眼冷淡,瞥向南袤的表情無一絲波動,“南大人真是人貴多忘事,您一早在祠堂前,親手鞭我三十,把我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我不過蓬草之軀,怎敢攀貴府的門第?!?/br> 第三十三章 南袤深深的看了一眼南歡, “世上無不是的父母。囡囡,我既然已經對你既往不咎, 你還非要將過去的事情抓著不放嗎?” 宋暮剛要開口, 就察覺到手中的紅綢被人扯動。 南歡平靜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動。 宋暮讀懂她想說的話,眸光微亮, 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 若說從前南歡對南袤尚存孺慕之心,有著一層孩子對著父母特有的不切實際的美化與幻想,不愿往壞處想,總想替他找一些理由。 那層美化與幻想, 在南袤將她推出給越恒時也蕩然無存了。 好像大夢一場,睜開眼來, 才看得清楚這位南氏宗子, 名流顯貴,滿心滿眼便只剩下幾個字‘利益,權柄’。 以往她為人子女, 孝道大過天, 一句無不是的父母就足以壓得她動彈不得, 毫無還手之力。 可如今, 她借著這一樁婚事, 搖身一變成了王妃, 沾上了皇權二字,又豈是這一句‘世上無不是的父母’能夠壓得住的?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君在前,父在后。 南袤想要上趕著認她這個王妃做回女兒,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南歡側過頭重新看向南袤, 極力挺直脊背, 輕笑一聲,“今時今日,妾身已是平北王妃。既往不咎?此話怎講?難道南大人還想在這王府前鞭我三十不成?!” 她唇角弧度拉大,一雙眼掃過去,隱隱透出鋒利,“既往不咎,呵——好一個既往不咎?!?/br> 宋靈應聲道:“你們白馬公府再怎么是累世的公卿,也別忘了當今天下是誰家的天下!白馬公,對著平北王妃,你說話給我客氣一點!” 眾人聽見公主將話講的這樣難聽,連忙去瞧平北王的表情。 卻見宋暮在一旁瞧著,但笑不語。 那表情算不得多柔和,但出現在宋暮這張臉上,卻是讓一眾人等心中都犯起了嘀咕。 這是什么情形,宋暮與宋靈這么一對打小的冤家,竟也有一致對外的時候。 柳夫人與南歡對視一眼,匆匆移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我,我們并無此意?!?/br> 她想起曾經南歡被逐出家門的場景,自小就身嬌體軟的少女只穿一件單衣,酷夏的日子被按在祠堂前。 南袤一鞭一鞭的打,厲聲質問,“你悔不悔?你錯了沒有?” 南歡一言不發的伏在板子上,咬著牙受著,十鞭下去,人就昏了過去。 南袤卻認定她是裝的,還要繼續。 她是該勸的,但南袤正在氣頭上……她躲了出去。 就跟那天丫鬟慌慌張張的來跟她說南歡被南袤領著去見越恒一樣,她是該攔的,但她做的是攔住了南辭,躲著當做不知道。 她沒辦法,她是真的沒辦法。 家中做主的是南袤,夫為妻綱,正在氣頭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勸得動。 她有一千個一百個理由,可是此刻想起來這樁樁件件的舊事,心里的愧疚與不安卻是成倍的翻上來。 南歡是她的親生女兒,跟她生的這樣像,十月懷胎生下來,養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京中其他貴女與她的囡囡相比都相形見絀,這樣出色的孩子,若說一點不疼又怎么可能。 可眼下這般情形,南歡恐怕再也不會認她這個母親了。 明明囡囡數日前被接回府,幾年沒見,見了她這個母親還是十分親昵,半點也沒有怨恨他們幾年的不管不顧。 她不禁后悔,若是早知道南歡還能嫁出去,還是嫁的這樣好。那天她就不該說那樣的話,更不該打那一巴掌,沒得把好好的女兒都打成了仇人。 可是此刻再后悔也無用。 柳夫人眼眶一紅,開始掉起了眼淚,她上前一步,拉住了南袤的袖子,低聲說道:“算了,算了。公爺,咱們走吧?;厝グ??!?/br> 這般情境下,硬來又有什么用處,既然出嫁,又嫁的這樣顯赫。南歡已經不是能夠用威權逼迫的人。 倒不如徐徐圖之,軟著來,留上幾分顏面與余地。日久天長,滴水穿石。 南袤一把抽回袖子,他氣的不輕,憤憤的盯著南歡。 他本來昨天晚上聽到圣人賜婚平北王,賜得是安州南氏的姑娘起南袤就想了一夜這件事,連覺都沒有睡好。 這賜婚的時機太巧了,南歡剛被平北王接走,圣人就賜婚,他還想著是不是圣人想給他們白馬公府一個警告,借著這個機會敲打敲打他。 他不吝嗇以最壞的角度去設想,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女兒上不得臺面,圣人在她進門第二日就賜婚,肯定是要一個家世清白的南氏女作為正妃壓著她,給她一個下馬威。 但那又有什么關系? 反正只要王妃是南氏的姑娘,他這個家主便多出一份助力。 至于王妃會不會為難南歡?他堂堂南氏的宗子,總不能把手伸到人家內宅去,為人妾受點委屈也算不得什么。 沒想到,圣人賜婚的正妃居然就是南歡。 從前這個女兒雖然性情執拗,但大多數時候也是聽話的,他將她帶到越恒面前,讓她喝酒,她不是仍舊喝了。 沒想到現在竟是愈發的剛硬,簡直存心處處與他作對,這么多人面前,半點顏面也不給他留。 他明明嫁了一個親女兒進王府,做了親王的元妃,他作為老丈人,聘禮一點都沒收上罷了,倒是還要受一肚子的氣,連口喜酒都沒吃上就被趕出門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今天這一出鬧出來,明天他們白馬公府還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著脊梁骨笑話。 這些年來,他丟的臉全在這個女兒身上了。 南袤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面色難看,呼吸起伏,卻又顧忌著南歡現如今的身份不能發火,不能口出惡言。 南歡看著曾經在自己眼中幾乎無所不能頂天立地的父親被這么簡單的幾句話逼的臉色大變,窘迫,憤怒,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她品味著他臉上那些復雜的情緒,一時周身的炎熱與身體的疲倦都好像散去了,心中只剩下快意,前所未有的快意。 “既往不咎,這話當由我來講。南大人鞭我那三十鞭,看在今日大婚不能見血的份上。我既往不咎。但南大人耽誤了吉時,可別怪禁軍的儀刀不容情?!?/br> 不容情三個字,拖得格外長。 眾人皆聽出那低柔的聲音里含著幾分再明顯不過的冷酷與危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卻無人敢開口阻攔和求情。 一來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二來舉朝的重臣今日都跟著圣人出城去了泰山,留下的官員都是人微言輕之輩,沒有哪一個自認為能夠觸怒平北王卻全身而退。 三來,孝義人倫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若父母對子女十分愛護,子女自當敬之愛之。 可白馬公府分明對這個女兒視若無睹,此時見人富貴又上前攀附,是什么道理呢?態度變得這樣快,未免失了清正傲骨,倒像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一般惹人發笑。 人心總是憐憫弱者的,一個弱質芊芊的世家貴女,因為癡情守諾被趕出家門,過著貧困的日子也不改初心,最終等回情郎,情郎卻已經另娶他人。 這位南小姐何其可憐。 若不是圣人賜婚,苦盡甘來,還不知道何去何從呢。 眼下白馬公這么一番,也不過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因得果罷了。 “好。我走?!蹦腺竺嫔幊?,話說得咬牙切齒,“王妃今日此言,日后切莫悔恨。左右沒有嫁妝傍身的不是我!” 說完這一句話,他拂袖而去。 柳夫人淚眼朦朧的望了一眼南歡。 南歡收回目光,捏緊了手中的紅綢,“殿下走吧?!?/br> 兩個人各執紅綢一端,邁步跨過了王府的門檻。 真正跨過了這道門,聽著逐漸遠去的馬車蹄聲,南歡方才提到心口的激憤才算是散去,這一放松下來,便覺出頭上的鳳冠沉重,身上的華服壓肩。 正午的烈陽下,衣裙吸飽了汗水貼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足夠艱難。 宋暮正視前方,聲音幾不可聞,“心中可有快慰一些?” 南歡面無表情,同樣壓低聲音,“十分快慰?!?/br> 宋暮唇角微勾,“做我的王妃還不錯是不是?” 汗水從額頭淌下來,她覺出幾分頭重腳輕,沉默不語。 宋暮笑著側過頭,卻見她的動作遲緩而艱難,腳步愈發遲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