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76節
哦,以后我要叫他陸叔叔了。 …… 【2月10日】 今天是除夕,我一個人在別墅里看電視。 我買了菜,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電視里在放春節聯歡晚會,很熱鬧,但是我覺得有一點寂寞。 mama,今天的除夕你是怎么過的? …… 上面的內容不做數! 今天是外婆去世之后,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除夕! 陸叔叔帶著笙笙姐和周潛過來了。陸叔叔陪我打牌,連贏了好多把。 不過,有時候我會很害怕這樣的快樂,因為擔心無法復現,如果明年,或者往后的除夕,我又要一個人過,想到今晚,我一定會難過得沒有辦法。 但是,陸叔叔說,“不是有我嗎”。 我珍惜別人承諾時的善意,即便未來爽約,我或許會覺得失落,但一定不會怪罪。 是我太貪心嗎?我希望他可以對我信守承諾。 【4月16日】 今天陸笙jiejie過生日,我第一次去了酒吧,第一次自己點了酒…… 不,其實這些都不重要。 我好像…… 他是長輩,又是我的資助人,更是我的人生導師。 我太壞了,我竟然會對他產生那樣奇怪的想法。 而且,我應該喜歡蘇懷渠才對…… 不過還好,他說他以后會很忙,應該不會有空經常見我。 見不到也好,至少我不會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6月11日】 今天考完了四級,我估計成績還不錯。 想聯系他…… 【6月23日】 期末考試結束了,我的感冒還沒好。寫案例分析的大題時一直在擤鼻涕,差點沒寫完…… 想給他發微信…… 不知道會不會打擾。 【7月13日】 今天推送的公號有一個很搞笑的錯別字沒有檢查出來,被主管罵了一頓,中飯沒吃,下午又下雨,還沒帶傘。 ……我想,我可能只是想見他了。 【8月20日】 今天偶遇了! 我全程好緊張,好怕自己的言行舉止會露餡。 咖啡讓我現在還很精神,我今天一定會失眠。 但我好想早點睡,希望在夢里能再見他一面。 【8月25日】 心情不好。 雖然今天見了面,但我覺得他更加遙不可及了…… 【10月1日】 今天應該是我最后一次用這個本子寫日記了。 他送了我新的手賬本,非常漂亮,還有舵和帆船的小掛飾,我明白他祝福的意思,“直掛云帆濟滄?!?。 雖然受了一點小傷,但是我很開心,因為或許,那不只是我單方面的癡心妄想。 mama,我最近好像不常會想到你了,你會不會怪我…… 現在的生活這樣充實,讓我覺得,我必須把握好當下的每一刻,才不會辜負自己。 如果我們還能再見面,我們一定要促膝長談,我想把這些,全部都講給你聽。 夏郁青半夜渴醒,撐起身體,擰亮了臺燈。 端起水杯喝水時,往旁邊看了一眼,卻發現身旁位置是空的。 推開臥室門,黑暗里的客廳里,有一角淡白的燈光,是從半掩的書房門里投出。 夏郁青走過去敲門,里面傳出陸西陵微啞的聲音,“請進?!?/br> 空間里有一股淡淡的煙味,陸西陵坐在書桌后面,手里夾著一支煙,桌上放著五六本日記。 “……你大半夜不睡覺,回來第一天就偷看我的日記?!?/br> “怎么叫偷看,你已經送給我了?!标懳髁瓿辛艘幌率?。 夏郁青走過去,“你已經看完了?” “看完了。后續呢?”陸西陵笑問。 “……沒有后續,后續不會給你了?!?/br> 陸西陵挑挑眉。 他一手拿遠了煙,一手摟她的腰,讓她在他膝頭坐下。 夏郁青手臂摟著他的后頸,伏在他肩頭,輕聲說,“不用對我發表讀后感?!?/br> “好?!?/br> 他伸手碰她臉頰,她嗅到他手指上淡淡的煙草味。 凌晨兩點半的夜里,有種世界沉墮的安靜。 “青青?!?/br> “嗯?” “你恨過你mama?” 夏郁青點頭,“有一陣是的,尤其外婆剛剛去世的時候?!?/br> “后來怎么自我開解?” “不知道……好像不知不覺就不恨了。她對我那么好,卻要離開我,一定有她的不得已。后來我見識過了村里那些女人婚后的生活,我會覺得,她出去了也好,哪怕她是真的拋棄我,只要她過上了自由快樂的生活,那也沒關系?!?/br> 陸西陵一時沒說話。 他夾在指間的香煙,逐漸凝蓄一截灰白的煙灰。 許久,他伸臂在煙灰缸里撣了一下,才又平靜地說:“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康乃馨?!?/br> “……嗯?!?/br> 正如玫瑰總與愛情聯結,康乃馨則成了母親的某種象征,是否同樣是消費主義的洗腦話術,已不得而知。 “她是投河自盡?!?/br> 夏郁青微微點頭,“爺爺跟我提過?!?/br> “其實,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凌雪梅就已試圖自殺,但被陸西陵發現了。 彼時凌雪梅因為陸頡生的死,精神狀況很差,整夜整夜地失眠。陸家做醫療器械,與醫院和醫生最為往來密切。她分數次,同時從好幾個醫生那里拿到安眠藥,攢了大半瓶,藏在床頭柜里。 有一回陸西陵回家,看見書房門沒有掩,她坐在書桌后面,邊流淚邊寫什么東西。陸西陵沒有打草驚蛇,隔天趁凌雪梅出去買菜,從抽屜里翻到了她寫好的遺書。 然后又翻箱倒柜,找到了那瓶安眠藥。 他不知恐懼更多,還是憤怒更多,直接把整瓶藥,連同撕碎的遺書一同沖進了馬桶里。 后來凌雪梅回家,應當很快就發現東西沒了,找他質問,他半哀求半勸說,讓凌雪梅想一想他,再想一想meimei。 他們已經沒了爸爸,不能再沒有mama。 他讓凌雪梅答應他,不要再有輕生的念頭。 他是長子,他馬上就成年了,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替她去扛。 在他不斷地懇求之下,凌雪梅終于答應,不會再尋死。 之后的那一陣,凌雪梅似是從丈夫去世的沉痛打擊里恢復過來,又變回了那個溫柔可親的模樣。 陸家死氣沉沉的氛圍,似乎也終于稍有起色。 然而,這樣的日子只過了三個月不到,那年夏天的某個傍晚,凌雪梅消失了。 沒留下任何東西,也沒帶走任何東西。 報警之后,直到第四天,陸西陵接到電話,讓他去派出所認尸。 她還穿著她常穿的那條素色碎花長裙,只是整個人,已經高溫的湖水泡脹得面目全非。 那時他沒有別的想法,背過身去就吐了。 之后的整整兩個月,他幾乎每晚都做噩夢。 夢醒來,一個人坐在黑暗里,既覺得怨恨,又覺得后悔。 怨恨在于,她答應過,她發過誓,她說過不會拋下他們兄妹不理。 而后悔在于,或許,那瓶安眠藥能夠讓她走得輕松一些,她那么漂亮溫柔的人,死狀卻那樣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