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69節
夏郁青心下了然。 墓園停車場附近有幾家花店,陸西陵買了兩束白菊。夏郁青也自己掏錢買了兩束。 墓園里很是清凈,草地上的露水已被上午的太陽曬干,夏郁青跟在陸西陵身后,攀上一段灰白色的干凈石板路,右轉。 陸西陵停了下來。 統一樣式的黑色墓碑,并列的兩座,分別鐫有照片,刻有陸頡生和凌雪梅的名字,凌雪梅的那一座,邊緣還刻了五瓣梅花的花紋。 陸西陵沉默放下花束。 夏郁青也將白菊放下,起身后朝墓碑上看去,方寸照片里,凌雪梅明眸善睞,美麗和婉。 碑上鐫刻著生卒時間,顯示她的祭日,正在今天。 陸笙去國外的vintage市場淘貨去了,不然今天也會一起來。 陸西陵始終沒說話,夏郁青站在一旁,也未出聲打擾。 這樣無聲地站了好一會兒,陸西陵上前一步,碰了碰那墓碑上的一朵梅花,隨即收回手,抄進兜里,“走吧?!?/br> 回市里的路上,陸西陵一直沒怎么說話。 車直接開到了江南小館附近的停車場,陸西陵說中飯在這兒吃。 推門進去,夏郁青一眼看見,柜臺上今日擺了一只竹青色的瓷瓶,里面插著一枝白色的梅花。這季節不可能有梅花的,想來是仿真花,但制作得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便似真的一樣,連鵝黃的梅蕊都纖毫畢現。 他們仍舊去了“黃雀雨”那一間。 柜子上黑色陶瓶里的蘆葦草今天也換了,同樣換成了仿真的白梅花。 服務員送來菜單,陸西陵接過,對夏郁青說,今天他來點菜。 幾道都是家常菜,荷塘小炒,清蒸鯽魚,青豆湯,藕粉糕。 夏郁青手背托著腮,待服務員收走菜單,離開包間后,她輕聲問:“是阿姨生前常做的菜么?” 陸西陵瞥她一眼,“嗯?!?/br> 他點了一支煙,在淡青的煙霧里,人有種清疏的寂寥,“這店也是她生前開的,做私家家常菜。后來我盤了下來?!?/br> 他沒說得太多,兩句話解釋清楚緣由。 難怪這里的工作人員,都對他如此客氣,平常吃飯也是,想得起來就結賬,想不起來便不結。 “這間包間名字,出自她最喜歡的一句詩?!标懳髁昶届o地說。 “哪句?” 陸西陵看夏郁青帶著包,問她帶紙筆沒有。 夏郁青直接拿出了他送的手賬本,翻至一頁,連同鋼筆一塊遞給他。 這年頭還用鋼筆的人不多了,陸西陵是一個,夏郁青是一個,兩人都耐得下那份心,每天灌墨。 陸西陵寫的時候,夏郁青就湊近去看。 筆走龍蛇,落墨如煙。 「九月江南秋色,黃雀雨,鯉魚風?!?/br> 吃過飯,陸西陵將夏郁青送回公寓,自己回公司開會。 一下午,夏郁青都在看《南城民聲匯》往期的節目,雖然他們實習生進去多半只能做一些螺絲釘的工作,但她也想盡可能掌握這節目的調性,哪怕不能直接參與策劃、采編等工作,她也可以“偷師”,能學一點是一點。 晚上,陸西陵回來陪她吃飯。 飯是請的阿姨做的,陸西陵堅決不愿意她繼續在諸如做飯這樣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偶爾一兩次是樂趣,多了便是機械的重復。有這時間,他寧愿她拿去多做點喜歡的事情。 吃過飯,各自忙一陣,到十一點,便去休息。 夏郁青一貫睡眠很沉,室友都常常調侃,大概是十個喇叭環繞播放某音神曲都難得吵醒的程度。 但今晚她莫名其妙地醒了,既不覺得渴,也不需要上廁所。 隨即,在沉沉的黑暗里,她聽見陸西陵喉間發出了含混的聲響。她對這情景不陌生,立即支起身體打開了臺燈。 陸西陵額上一層冷汗,她急忙去搖他手臂,直到聲息停止,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又做噩夢了?!?/br> 陸西陵注視著她眼睛,沒有作聲。 “……其實,我有去查?!豹q豫了片刻,夏郁青輕聲說,“你知道我一直就沒那么聽話,而且好奇心又很旺盛?!?/br> 所謂“巨人觀”,是指高度腐爛膨脹的尸體。 夏郁青看著他,“……你可以告訴我嗎?” 陸西陵沒說話。 對于她的任何要求,陸西陵一貫是有求必應的。 她想,這件事之所以例外,一定對他造成的沖擊很大。 她便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等你愿意的時候?!?/br> 陸西陵伸手,將她手臂一拽,她躺倒下來,被摟入他的懷里,那沙啞的聲音,只說:“我抱一下?!?/br> 夏郁青窩在他懷里,一動也動。 陸西陵深深呼吸。 夢境總是從湖底開始,黑暗而窒息,他在溺水的邊緣掙扎,然后身體便似升空,變成俯視的視角。與那黑沉湖水融為一體的,是如藻類瘋長的長發,白裙子飄在水里,像一朵凋零的梅花。 那場景又美又異常詭異。 但那不是真的。 真實的只有下一瞬,他蹚著湖水靠近,將那白裙黑發的女人翻了過來,所見的,便是他在派出所,民警揭開裹尸袋的那一幕,被湖水和高溫,泡得面目全非的…… 陸西陵無法再回想。 他只能緊緊擁住懷里的人。 只有夏郁青,她是清香的,溫暖的,干凈的,光明的真實。 第42章 夏郁青在電視臺適應得很快。 不如說,把她放到任何陌生環境,她都能依靠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將其變成自己的舒適區。 他們這一批進來《南城民聲匯》這欄目的一共有三個人,開始實習沒幾天,有個女生被《早間新聞》組給要走了,剩下夏郁青和另一個男生。 男生名叫李添,南城傳媒學院大三播音主持專業的。一般念播音主持的形象都不錯,李添也是。他相貌周正,性格隨和,又比較會做人,比如空調檢修的時候請全組人喝冰奶茶,比如拜托常常出國的家里人幫各位女員工代購奢侈品,因此很得大家喜歡。 剛實習沒兩周,就有一位資歷高的老員工跟帶教老師說,李添這人靠譜,到時候可以直接發三方。 夏郁青和李添同為實習生,自然走得更近一些。 組里就有人打趣他倆“金童玉女”,夏郁青正式不正式解釋過好多次,自己有男朋友,但大家仿佛失憶了一樣,下回該開玩笑繼續開玩笑。 職場環境跟相對單純的學校環境不大一樣,有時候有些事不能太“較真”,不然保不準就有人在背后給她記上一筆“開不起玩笑”的罪狀。 夏郁青改變不了別人說什么,就開始更加注意跟李添只保持工作上的必要來往。 她還往工位上放了個陸西陵的相框,手機屏保也改成他的照片。 有人好奇問這是哪個明星,她就趁機介紹說是自己男朋友。 但沒人信。 女同事說,現在誰沒有七個八個的“男朋友”? 他們都以為是哪個十八線電影明星,夏郁青是他的“女友粉”。 夏郁青好氣。陸西陵那張臉,真要去混娛樂圈,怎么可能只十八線。 他們欄目一天一播,一期呈現出來的只有二十分鐘,但背后有數不清的繁瑣工作,哪怕有兩三個小組同時推進選題與策劃工作,加班也是常有的事。 這天,夏郁青一直忙到晚上九點。 市臺離陸西陵的住處不遠,地鐵也就三站路。凡能正常下班,夏郁青就會自己坐地鐵,加班的時候,陸西陵必然會開車來接。 乘電梯的時候,碰上李添。 電梯門將要闔上了,夏郁青趕緊按了一下開門按鈕。 李添兩步跑過來,進電梯說了聲“謝謝”,又問:“準備走了?” “嗯——你今天也加班?” “演播廳錄綜藝節目,我被拉去坐前排當托?!?/br> 夏郁青笑出聲。 一塊兒下了電梯,出了廣電大樓,李添問她:“去坐地鐵?” “我的車已經到了?!毕挠羟嗵?,指了指路邊打著雙閃燈的黑色轎車。 李添瞥去一眼,笑說,“現在豪車都出來開滴滴優享了?” “是我男朋友?!毕挠羟嘈χ鴶[了一下手,“我先走了?!?/br> 李添愣了下,又盯著那車多看了兩眼,遲緩地說,“嗯。那明天見?!?/br> 夏郁青跑過去,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陸西陵啟動車子,開口時語氣幾分平淡:“都看到我了還跟別人磨磨蹭蹭。他誰?你同事?” “跟我一起進來的實習生?!?/br> 趁著掉頭之前,陸西陵往她那一側的窗外瞥了一眼,“你們節目最近換的出鏡記者就是他?” 夏郁青笑說:“你追了節目?” “奶奶反饋,說新的記者播音腔太重,不如原來的有親和感?!?/br> 夏郁青解釋說:“原來的悅悅姐請產假了。本來只準備讓他代班一期試試效果的,但后續我們短視頻官方號上他出鏡的那期點擊還不錯,領導就讓他先繼續代班。他長得還比較帥,很容易營銷出圈?!?/br> 陸西陵微微挑眉,剛要開口,夏郁青又切換為了吐槽模式:“……不過他不在我的審美點上。而且,我覺得奶奶說得對,他太端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