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41節
一直在猶豫應該說點什么,回過神時,對面就已經吃完了。 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問他,味道怎么樣,好不好吃。 但最后他碗里只剩下了湯,她想他應該是不覺得難吃的——他這人在飲食一事上十分少爺脾氣,上一回跟他去江南小館吃飯,有一道蒜薹食材有點老了,他只嘗了一口就沒再動過。 吃完,夏郁青把碗拿進廚房。 收拾的時候,她聽見開門聲,趕忙走到廚房門口去看一眼,門闔上了,陸西陵出去了。 應該不是走了吧? 只兩個碗,一口鍋,很快清理完。 夏郁青離開廚房,去洗手間,壓出一泵洗手液。 她不知不覺走神了,雙手在流水下沖洗了好久。 要說不沮喪是不可能的。 更多是意識到自己的渺小,陸西陵幫了她這么多,她除了好好學習,無從回報??赡呐滤衙靠贫伎嫉綕M分,這事兒歸根結底,只是利己,對陸西陵并沒有什么用處。 她嘆聲氣,抬手,關上了水龍頭,輕甩了一下手指上的水,轉身,往外走。 只覺一道身影突然邁進來,她嚇得趕緊剎住腳步。 兩人就離了一拳的距離,她要是停得慢一拍,額頭鐵定直接撞上去。 她抬眼,對上陸西陵的視線,才真正意識到隔得有多近,幾能感覺到他如輕霧一樣拂過鼻尖的呼吸。 她急忙退后一步,一只手在灰色巖板的琉璃臺上抓了一下。 陸西陵伸手,直接來撈她的手臂。 她身體一僵,繼而看見他手里拿了一管藥膏,一包藥用的棉棒。 陸西陵扳過她的手肘,看了看,松手,將那藥膏的蓋子打開,擱到臺面上。 棉棒蘸取些許,再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藥膏沾上去,陸西陵淡淡地問:“疼不疼?” “已經結痂了?!?/br> 他不帶情緒地“嗯”了一聲。 夏郁青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他目光低垂,燈光經過薄而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一層淡淡的灰色的影子。 她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喜歡”蘇懷渠,因為蘇懷渠可以套入她的那套審美取向。 后來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才是分毫不差地符合那聽似極為膚淺的標準。 但是,她喜歡他,卻和什么“皮膚白”、“長得帥”沒有分毫關系。 曾經,他是她走過的那條泥濘山路遠方的雪山。 而此刻,他是她唯一泅渡不得的心事。 “發什么呆?”陸西陵忽然抬眼。 夏郁青心臟漏跳半拍,倏然垂眼躲開他的目光,又很快笑出聲:“我想到以前在老家的一件事?!?/br> “嗯?” “有一年暑假,我幫大伯他們做農活,有天傍晚,我背了一筐豬草回家,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手掌被刺豁了好長的一道口子,然后……然后我就學會了左手寫字?!?/br> 陸西陵皺眉,“這好笑嗎?” 夏郁青抿住唇,撇過目光,聲音有種下墜的潮濕感,“……不然我會想哭。我外婆去世以后,就沒有長輩對我這么好過?!?/br> 陸西陵已經習慣了她直率表達心意的方式,不然,換成以前的他,一定會為這句話起一層雞皮疙瘩。 此刻沒有。他只覺得煩躁極了,幾乎差一點一把攥過她的手腕。 長輩。 隨便,管他什么身份。 她想哭可以,但是必須在他懷里。 然而,夏郁青并沒有哭,只是眼里浮著若隱若現的水光,像剛從河里打撈出來的星星。 她這樣堅強的姑娘,怎么會輕易就哭。 而他,也只是緊鎖眉頭,以百倍的耐心,繼續替她擦藥。 從來沒體會過這么荒唐的心情。 他好像是某些只有陸笙才追得津津有味的,蹩腳電視劇里的男二號,對已經有男友的女主角,隱忍克制、隨傳隨到。 別無所求。 如果真要算什么因果報應,這才是真正的報應。 第25章 陸西陵將用過的棉棒扔進垃圾桶里,蓋上藥膏的蓋子,剩下的往她手里一拍,讓她拿回去自己擦膝蓋。 他走到一旁,接涼水洗了洗手。 離她稍遠,那風雨不透的胸悶感才有緩解。 回客廳里抽了支煙,陸西陵說要走了,晚上還得回趟陸宅,跟爺爺聊點事兒。 而既然夏浩已不在校園里守株待兔,夏郁青也就準備回學校了。 陸西陵就說先送她一程。 那藥膏冰冰涼涼的,有股麝香味。結痂的傷口早就沒了痛感,此刻卻有些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在新生組織。 她總想去撓一下,手指觸到了,又放下來。 沿路過去幾無樹影,只有挑得極高的路燈,燈影飛速略過。 夏郁青看一眼陸西陵,又收回目光,意識到他沒有發現,就再看一眼,如此反復,明滅的光影,亦如曲折心事。 在遇到陸西陵之前,原本,她是個沒有心事的人。 三公里的路,眼看著已經過了快一半。 陸西陵忽然出聲:“你生日快要到了?!?/br> 夏郁青回神,“嗯?!?/br> “準備怎么過?” “跟室友和幾個朋友一起過吧,唱k或者玩劇本殺什么的?!?/br> 小孩兒的消遣方式。陸西陵瞥她一眼,又問:“想要什么禮物?我看去年送你的鋼筆,你似乎不喜歡,一次也沒見你用過。今年你自己挑吧?!?/br> “不是不喜歡!”夏郁青急忙解釋,“是覺得太好了……舍不得用?!?/br> “束之高閣不也是浪費?” “我之后就用起來?!毕挠羟嗍軉l地點點頭。 一路太短,好像沒說兩句話就到了。 車緩停于校門口,夏郁青單肩背上書包,拉開車門,道謝道別。 下車以后,闔上車門前,她又笑著說了一遍“拜拜”。 陸西陵背靠著座椅,微微點了點頭,似應非應。 直到車門關上,那道背影轉身朝校門口走去,他才轉過頭,朝窗外看去。 夜里的女生宿舍樓,燈火通明,喧嘩熱鬧,時不時從哪一間宿舍里,迸發出一串笑聲。 剛從樓層盡頭的浴室里洗完澡的女生,抱著裝洗漱用品的小筐,濕著頭發經過,在走廊里留下一陣濕潤的香氣。 夏郁青推開404的門,方漓從放落的遮光床簾里探出頭,“秋秋?” “是我?!?/br> “哦,青青你回來了?!?/br> 夏郁青放下背包,“就你一個人嗎?” “嗯。秋秋上選修課去了?!?/br> 方漓的聲音有氣無力。 夏郁青聽出來了,走過去踮腳掀開床簾一角,仰頭問道:“怎么了?不舒服嗎?” “那個來了?!?/br> “吃晚飯了嗎?” “沒有……很痛,沒什么胃口?!?/br> “有吃藥嗎?” “剛好吃完了……” “我下去給你買?!?/br> 宿舍三人一貫互幫互助,方漓也不說客套話,只說“謝謝”。 夏郁青拿上手機、鑰匙和校園卡,去了一趟校門口,在藥店里買了一盒止痛藥,又去旁邊茶餐廳里打包了一碗粥,一份干炒牛河。 回宿舍的時候,方漓已經從上鋪下來了,披著外套坐在椅子上,兩臂搭著椅背,腦袋靠在上面。 宿舍不能使用大功率電器,之前程秋荻買過一個燒水壺,用了一會兒就跳閘了,還被舍管說了一頓。 夏郁青去樓層盡頭的水房,打了一瓶水回來,洗干凈方漓的杯子,倒了半杯,放在一旁晾涼。 “給你買了粥,是熱的,要不要先吃一點?” 方漓虛弱地點點頭。 拿勺子小口地喝著粥,方漓問起白天的事,“為什么要躲著你堂哥?你和他關系不好嗎?” 夏郁青搖搖頭,隨即,拖出自己的椅子,學方才方漓的同款姿勢,面朝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