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戰歇,孤三日見你一回
步兵營頭頭來報,獵犬在山溪邊發現順流而下的藥渣…… 看到山坳口溪流邊藥渣,陳王反而蹙起眉。 她沖進楚如的如如宮——鬼知道,當初楚如非堅持起這宮名,在所有人側目中,他翻著白眼、傲驕的說【如如不動】…… 她將還沒緩過勁來的楚如拎起來抖了抖,“你竟然誤導孤?” “沒誤導,原先確實躲那?!背缜嘀p漂亮小臥蠶說。 拖過輪椅,他狼狽撐起無力身子,將屁股挪到輪椅上,“陳王,您不懂男人?!?/br> 她看他,平靜的愿聞其詳。 “剛走火入魔那陣,全身不能動彈,我誰也不愿見。沉淳聞訊快馬趕來,被我罵走。您不懂,如今不管見誰,對他都是最殘忍的折磨,若我是您,會給他一份尊嚴,和寧靜?!?/br> “后來怎肯出來了?” 嗯?陳王好像沒抓到他的意思?“科考等我出題?!彼麩o奈地說。 “孤替考生謝你,那年策論特別難?” 楚如:…… 臨走時,她回頭看他,“孤自會給他一份尊嚴,和寧靜?!?/br> 她沒再逼問楚如,沉淳的去向。 她自有她的法子。 在相府里唧喳、好動的少年、青年夫侍們,搬進王宮各園子,諾大王宮,周遭訓練有素巡鑼兵卒、宮侍、宮女、嬤嬤,他們安生了下來,輕走慢行,瑾守儀規。 也不免懷念從前鮮活無憂日子,那時陳相、陸大人時常在湖心亭飲酒作樂,他們走出院子,溜進園子便能瞧著遠遠杯盅往來、聽見笑語歡聲;如今,只能在深宮里、候陳王宣見。 除了阿竹,以小世女請安為名,能進春和宮見陳王,不時得以被留下一道用膳,一家叁口和樂,出走回歸,阿竹依然是最受寵的傳說,安穩下來,越發潤雅。 后宮靜好,朱逸鮮少出來,小年協理王府,頗為忙碌,酬唱歷練,人前成熟穩重,俊糯糯小奶狗長開了,英俊中夾著俊俏,長睫一眨一眨,風情輕溢。 陳王最近沒召后宮為樂,也極少呆宮里,不是在兵營就是去弓弩作坊。 改良鋼珠弓弩運至兵營,小巧輕便,弩膛中裝著半個小兒拳頭大小鋼珠,射程遠、沖力大,改良者便是學究資政大人林湘。 只見秀靜林湘拿起不足五斤小弓弩,瞇起左眼,瞄準五十米開外覆著鋼盔的西瓜,破風呼嘯緊接一聲巨響:【砰!】 鋼盔晃了晃,王飛飛拿起鋼盔,西瓜汁液四流,裂成幾瓣…… “有多少?”陳王看向陸紫。 “兩千,還有五百后天可交,另有弩炮五百支,炮筒五千,鋼珠叁萬。大景關口作坊日夜趕制鋼珠?!?/br> “可!”陳王滿意極,拍了拍陸紫的肩。 “我不可,你又誑了我一回?!睂﹃愑硾]一起從京城出發,出征打仗也不說一聲,陸紫忿忿,搖頭晃腦,“所以,有個消息,我不準備告與你?!?/br> “嗯?有人收虎骨?杜仲?”陳王眼中精光一閃,手握緊陸紫的肩。 “誒,你這人……” …… 城郊茅廁池邊,一久無人住小院子,不知何時有了人煙。 王飛飛帶陳王過來,蹲在正對院門大樹下,掩鼻道:“這處我們早有起疑,只是實在太臭。附近農田都靠這口老糞池熬肥料?!?/br> 老糞池足以醺暈人糞臭中依然蓋不住院里飄出來的絲縷臭苦藥味!——各式藥草,以跌打損傷、筋骨藥散、藥湯最為苦臭。 “上!”陳王示意,兩人手一揚,軟鞭勾掛墻頭,借力起躍、翻過墻頭,穩穩落在一小天井里。 廖成抱臂,冷冷看著這倆女兵打扮的翻墻賊,“光天化日,廣華王治下大景女兵便這般?” 王飛飛望天。 陳王摸了摸鼻子,眼睛迅速巡脧至院角一方背門向陽太師椅,漬著藥湯色袍袂從扶手滑下…… 掏出袖中布囊丟給廖成,“虎骨、杜仲,舒筋藤,這是你要的?銀子給她!” 廖成不可置信拆開布囊,陳王已竄到太師椅前; “誒,你別過去,銀子跟我拿……” 王飛飛揚起軟鞭,攔住正要沖過去的廖成,“別阻人家妻夫恩愛!” 廖成一怔,明白過來,怒火沖天!“她還有臉尋來?!好好一個人給你們折騰成這般?你們還要怎的?上門擒拿、趕盡殺絕?” 兩人一刀一鞭對打起來。 那邊,陳王看著太師椅里軟軟佝癱的身子,臭苦烏黑藥膏滲出繃帶、衣襟,整個人泛著苦臭腥膿味,肩胸佝僂,衣袍寬寬蕩蕩,毫無生氣…… 從前、這人一襲白衣勝雪、身姿挺拔、舒展…… “沉……”歪倒溜頹肩上的腦袋、呆滯無神的眸眼,讓她說不下去。 她在椅前蹲下,默默看他,食指撩起他中指,拇指輕撫他那道被冰割裂傷疤。 他眼睛直楞楞往上瞪,那里只有灰樸樸土瓦。 已無需言及那事件里的曲折,否則她尋到他后不是這反應。 兩人長久沒說話,周遭只有王飛飛和廖成撕打聲;沒能上沙場、留守的王飛飛打得興起; 盡管看出這女人不似來殘殺沉淳,廖成還是分神不時瞟過去,兩人一癱一蹲,像兩樽被時間定格的人像。 廖成大喊:“滾!” “閉嘴!”王飛飛低吼。 臭哄哄小院子,亂糟糟。 “煥了哦”,腦袋歪倒向一邊的沉淳,嘴巴僵硬一張一合;——長久沒說話,聲音無力嘶啞,叫人真懷念從前清朗腔調。 她蹙眉半晌,終于尋思出他在說甚。 楚如說的沒錯,他不愿見任何人!尤其是她?!寱r光停留在初見時,我最俊好的模樣,洽好是你喜歡的…… 她搖頭,依然是之前跟楚如說的那句:“你生是陳家的人,死是陳家的鬼,要入王祠、太廟的?!?/br> 又是長久沉默。 “陳王、你懂、疑人不用……”他緩緩說,依然白眼瞪向屋頂灰樸樸土瓦,清瘦極臉上,雙眼皮如雕刻般清晰,挺拔鼻梁尖削得直戳她的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疑人不愛,愛人不疑。 她點頭。 但上位者無法不多疑。 “孤試探過你。林中生產時,孤問你,可要一試,你說,你當先生吧;孤很不滿這回答;”——歡喜妻主,就應愿意為她生女育男; “后來,陸大人派人尋問雪山下采蓮人,那天風大雪大、雪崩,你沒上山頂,從山上下來,手里并無拿任何。但雪蓮,孤依然信你?!?/br> “我不喜你遇事自己擔當……” “我不喜你沒將鴿子上交烤來吃……” 她蹲在那,一句句的說。 “楚如問孤,為甚會真心歡喜你,非陸大人對林中那般,畢竟尊卑習俗鴻溝橫亙;” 他眼皮眨也沒眨,也不知聽沒聽得進去,心里有何波瀾; 原本,她應解說事件曲折、如何被坑陷,道歉?但她只說她的,言說得有些急,不似平時從容。 ——道歉這事,她似真不曾做過?不帶任何用意的;除了那回家姐戰亡,回京沖入老相府、跪下對娘親磕頭大哭:梓佩無能,將大姐丟了…… 最后,她撕下自己整片衣袖,露出一大截縛著繃帶上臂,“孤受傷了,被疾飛的箭擦去一大片皮rou,當時不覺,依然撕殺,殘破盔衣和里衣濕透,里衣能絞出血水來……” 他手指動了動,綿密睫顫了顫。 廖成瞥了眼她繃帶外白嫩肌膚,沒敢再看。 “反撲太狠,那一戰撕殺了整整一天一夜,軍中止疼藥散用完,孤疼了一夜,翌日,牙疼,頭疼、發熱,繼續上陣拼殺,失血過多,孤在馬背上晃了晃,咬牙穩住,心想若是像家姐那樣被亂馬踩死,便再也見不到孤的沉斯昂……” 他眼睛似眨了一眨、眼珠子往她這邊微動…… 她緩緩虛壓向他,“孤、咬碎了顆后槽牙,孤必須回來!定要回來,見孤的沉斯昂……” 她朝他張開嘴,真有顆后槽牙沒了…… 熟悉、清新氣息撲面; “你我第一回歡好前,你說,與你一處安靜別苑,至少一旬見一回;”她頓了頓,手探進他衣襟,輕撫他胸前泛著臭苦藥味繃帶,手指順撫而上,在他瘦削支楞喉結寫了個【叁】,“戰歇,孤叁日見你一回。孤無戲言!” 她緩緩起身,走向廖成。 “鐺啷”,一塊薄鋼刃從他袖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