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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的小金枝 第51節

    院子里鮮血流了滿地。

    天三打破沉默,對著徐敬山打了個長揖:“裕王殿下安好?!?/br>
    他目光凌厲:“殿下為何在此處?!?/br>
    徐敬山輕聲笑笑:“天三啊,你縱是隨意想一想,也能明白,我是宮里那位推出來頂罪的替死鬼罷了?!?/br>
    “難道你覺得,我會謀害皇兄嗎?”

    他掀起眼皮子,睨了天三一眼。

    “卑下不敢,殿下恕罪?!碧烊碣r禮。

    徐敬山笑笑,又轉身去瞧屋里面色慘白的章伏,突然覺得很有意思,又漫不經心走回去。

    章伏自聽見外邊兒人對徐敬山的稱呼起,臉色便刷得白了,呼吸急促。

    他腦海像攪了漿糊一樣,幾乎什么也聽不進去,只反反復復想著那一聲“裕王殿下”,好像逃不脫的夢魘。

    “殿、殿下……”

    “裕王殿下?!?/br>
    章伏顫抖著,怔怔出聲:“您為何要騙我?”

    徐敬山有些奇怪,輕聲回他的話:“我何時騙過你?!?/br>
    對上章伏絕望的目光,徐敬山溫溫柔柔的:“我只是不曾直接告訴你罷了?!?/br>
    “殿下、殿下恕罪!”章伏猛地跪地,涕泗橫流,哭天搶地,“殿下,我求求您,您放過我吧,我就是個打雜的嘍啰,您饒了我吧?!?/br>
    徐敬山輕嘆一口氣,屈膝同他平視,有些惋惜道:“我其實并不打算殺人,殺人會壞了我今日的心情,如此,我待會兒用膳時便不會開心?!?/br>
    “但你既然提起了?!彼恢獜暮翁帗靵硪话验L刀,輕飄飄的,刺進章伏的胸膛,語氣照舊溫柔繾綣,“那就死一死罷?!?/br>
    胸口處傳來劇痛,章伏唇角慘白,唇皮干裂,一滴淚水順著眼眶滴落下來,他搖著頭,喃喃:“不可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前半生的記憶走馬燈一樣,漸漸浮上腦海。

    他想起曾經在書院求學的日子。

    那時云舒霞卷,浮嵐暖翠,山間蒸騰起微微的霧氣。

    曲老太師來書院講學,預備收個學生。

    他滿心得意,帶著自己寫得最出彩的文章,懇求老太師收下他,老太師卻搖頭,說他屬意林晴山。

    他至今都記著他面紅耳赤、怒氣沖沖去找林晴山時的情景。

    林晴山一身藍衣,漫不經心撐著窗,長發用梨木輕輕挽著,看著他,似乎很奇怪,半晌站起來,語調閑閑散散的。

    “我并不知此事,曲濟沒有資格做我的先生?!?/br>
    “至于他收不收你,同我何干?!?/br>
    彼時,尚且是個少年人的林晴山微微垂著眼,似乎還沒睡醒,就這么輕飄飄的,說出這兩句話。

    直到今日,他還能憶起當日林晴山的神色,那種毫不在意的散淡,居高臨下的憐憫,都讓他厭惡透了。

    打那日起,他就一直想,他得往高處走,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腳下。這種情緒在他名落孫山,林晴山連中三元后愈發鮮明。

    可是憑什么。

    林晴山只是文章寫得略出彩些,人品卻臭不可聞。

    他就是個狂妄自大的無恥之徒,他憑什么能毫無顧忌地聽著世人的贊譽,他有什么資格中三元,有什么資格上金殿。

    這一切本該屬于他。

    被世人贊譽的應該是他,上金殿的應該是他,林晴山原本應有的一切,都應該是他的。

    只要沒有林晴山。

    眾人便能看見他了。

    執念一日一日被銘記,便會變成心魔,沒到夜晚便如惡心的蛆蟲,密密麻麻啃噬著他的內心,他嫉妒得瘋了。

    他本不該過那種窮困潦倒的日子,他不該住漏雨的茅草屋,他不該吃發餿的飯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林晴山。

    倘若沒有他,曲老太師便不會拒絕他,他是書院里最出眾的學生,便能跟著曲老太師一步登天。

    打那時起,他便想著。

    終有一日,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腳下,用那時林晴山看他的那種悲憫目光,去注視林晴山。

    “我得封侯拜相?!?/br>
    他喃喃道。

    “我得讓林晴山看得起我?!?/br>
    “……”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將將接近虛無。

    徐敬山聽著他的話,哂笑,言語里帶了點莫名的感慨:“你可真是立了個很遙遠、很偉大的志向?!?/br>
    也不知是在說哪一個。

    第46章 甜茶

    軀殼一點一點冰冷下來, 章伏的臉色慘白,唇角干澀發紫,眼睛死死睜著, 那雙死灰的眸子里似乎藏了萬般的絕望和不甘。

    院子里已然靜默下來,死士們的尸體被拖走, 殷紅的血跡被雨水沖刷, 天一衛殺了人收拾好院子便迅速離開, 走得十分干脆。

    天光已然大亮。

    徐敬山抬手擋在眉眼上,微微傾手遮住刺目的晝光。

    他的眼睛曾受過傷,因而十分畏光,即使帶了白綢也沒法子消減那種被晝光灼熱的刺痛感。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血氣,若有若無。

    徐敬山在遠處站了許久,直到院落里寂靜無聲, 天一衛走遠了, 才莫名嘆了口氣。

    他想起章伏, 垂首細細端詳著他,看著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徐敬山的眉眼稍稍舒展開,半蹲下來,素白長衣沾了臟水,他伸手輕輕闔上章伏的雙眸, 輕嘆口氣,語氣溫溫柔柔的:“你瞧,天底下不如意的事就是這樣多?!?/br>
    譬如,你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償所愿。

    譬如, 我那位尊貴如斯的皇兄, 即便早知道我在此處, 卻連正眼都不愿意瞧我一瞧。

    徐敬山想著想著, 有些遺憾。

    那就算了吧。

    他撿拾起先前丟在門口的紙傘,輕輕撐開,走出雜亂的小院。

    巷道幽深,青石板路一直綿延到洗梧江。

    有赤腳稚童舉著竹蜻蜓跑過來,小孩子穿得灰撲撲的,笑得卻歡愉,乍然撞上徐敬山,小臉蹭地紅了:“對不住,對不住,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透過白綢,徐敬山能依稀辨清一個模糊的影子,他笑笑,拂袖拿走稚童手里的竹蜻蜓,嗓音柔和:“賠禮,我拿走了?!?/br>
    小孩子睜大了眼,有些不舍,眼里蓄滿了淚,他哽咽著:“我、我只有這一個……”

    徐敬山聽著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笑得愉悅,散漫地撐傘走出巷道。

    他單手拿著竹蜻蜓,放在晝光底下細細端詳,眉眼彎起來,眸底閃著清光。

    *

    秦府,西園。

    桃樹上的桃花悉數敗落,在地上撲了淺淺一層水粉花瓣,枯枝泛著冷綠,少年人站在桃花樹下,手里撿著魚食漫不經心往池子里扔。

    “屬下進了院子后,瞧見了裕王殿下?!碧烊邡Q聲身后,目光低垂,嗓音恭敬。

    “嗯?!柄Q聲淡淡應了一聲,“孤知道?!?/br>
    往往是個乖孩子,只是聽見琴聲絕不會一個人擅自出門,能吸引那只小貓兒的曲子很少,每一曲都是從前在東宮時,他日日彈給她聽的,知道這些曲子的除了他,只有一個江檐,也就是徐敬山。

    “讓天一去盯著他?!彼榱四槭掷锏聂~食,目光落在綠水蕩漾的池子里,語氣散散淡淡的。

    “天一現下正盯著京師那邊的動向,要讓他回來嗎?”天三有些猶豫,“殿下,倘若讓天一去盯著裕王,京師那邊兒該如何處置,這是不是大材小用了,裕王殿下向來沒什么異心?!?/br>
    少年人手上的動作停住,冷冷睨了天三一眼:“你在教導孤嗎?”

    天三呼吸一滯,單手撐刀立在地上,半跪下來,低著頭,慌亂道:“屬下失言,請殿下責罰?!?/br>
    池子里,金色錦鯉爭先恐后躍出水面,魚尾處映著胭脂般的殷紅,鶴聲低著頭,把手里的魚食悉數拋下去。

    少年人嗓音疏冷:“不必在意京師?!?/br>
    少年人略一思索,又道:“看好江檐,一旦他有任何動作,立刻來回稟孤?!?/br>
    鶴聲想起上輩子的江檐。

    江檐少年時便封王外放,世人皆道裕王醉心山水、無心朝政,是實打實的閑散王爺,同皇位打不上絲毫關系。

    但上一世,在他流亡民間的第七年,眾大臣齊齊上奏,請立太子,受舉薦最多不是貴妃親子,竟是早早外放的江檐,而后有詔書特下,召裕王回京。

    若說這其中沒有江檐的手筆,說出來便覺荒唐可笑。

    只是他從前一心只想治好秦往往的病,旁的事務并不關心,直到他血洗皇城,自戕在宮墻下時,也再未見過江檐。

    或許,在他死之后,江檐當真登了皇位。

    鶴聲從前并不在意這些,但江檐若當真會對往往不利,也只好先把江檐解決干凈。

    清風掀起鋪滿泥地的水粉桃花。

    少年人攏袖,走下小橋,踩著滿地的桃花往廊下去。

    “主子?!碧炱叨酥鴽霾栌孀邅?,躬身行禮。

    少年人淡淡應了聲,接過天七手里的涼茶,道:“退下吧?!?/br>
    他方推開木門,就聽見里面嬌聲嬌氣的聲音。

    “我并沒有生病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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