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歸墟 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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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墟心里咯噔一聲,赫連錦已跪了下去。 一旁玉盡歡扯扯他的袖子。 他只得跪下,草草磕了個頭。 磕完,儐相又唱:“二拜高堂——” 他于是被攙著轉了個身。 儐相三唱:“夫妻對拜——” 沈墟從帕子底下看見赫連錦的靴子鞋尖,覺得這第三個頭是不能再磕了,而玉盡歡也沒再扯他袖子,他于是決定掀起自己的蓋頭來,自明身份。 手剛欲抬起,頭頂有人縱聲長笑,笑聲尖銳凄厲,直有刺穿耳膜之勢,顯是中氣充沛,內力深湛:“夫妻對拜!夫妻對拜!哈哈哈哈,錦郎啊錦郎,誰是你的妻,你又與誰對拜?” 來了。 沈墟暗道,吁了一口氣。 那頭赫連錦身子搖晃,腳下連連后退,也道:“來了,她來了?!?/br> “何方妖孽前來滋事挑釁?壞我兒大喜之日!”只聽正前方一聲舌綻春雷,說話的是赫連錦的父親,瑯琊城城主赫連春行。 聲音雄渾高亢,也是一般的內力深厚。 突然,屋頂喀喇一聲響,塵土飛揚,瓦礫橫飛,梁上登時破了一個大洞,四人噼啪砸下,落在地上,鮮血淋漓。 一看,皆是死去的赫連府守衛。 堂上賓客盡皆失色,不少人cao起兵刃。 抬起頭,只見洞口紛紛揚揚,落下不少血色花瓣,一名妙齡女子手執一捧殘花,踩著一名守衛的尸身盈盈躍下,與沈墟一樣,她也身著火紅嫁衣,端的是妖冶無匹。落地后,她踢走腳下尸體,誰也不看,直直朝赫連錦走去。 每走近一步,赫連錦就往后退一步。 “妖女!你自作多情糾纏不休,先害得三位無辜女子殞命,今日又打殺赫連府五位侍從,這筆帳須得找你好好清算!”赫連春行一掌拍在茶案上,茶案瞬間化為齏粉,他飛身躍起,使出看家本領錦繡神掌。 沈墟離得近,聽到沅芷問:“錦郎,他說我自作多情,你快告訴他,我不是,我倆是真心相愛的,是不是?” 她問得如此卑微。 沈墟卻沒能聽到赫連錦的回答。 背后赫連春行的神掌已然擊到,沅芷仰頭悲嘯一聲,倏地雙袖一抖,兩道綢緞齊出,一道打向赫連春行,另一道卻朝沈墟襲來! 沈墟時時防備著她,這下反應極快,一個倒踩三疊縱,鷂子轉身,氣沉丹田,單手抓住襲來的綢緞,于空中翻轉一圈落地站定。綢緞上傳來的勁力一波接一波,他雙腳踏在青石磚地上,只聽“咔嚓嚓”,地板裂開數道寬縫! 眾皆駭然。 原來這妖女這般厲害! 那頭赫連春行與上下飛舞有若活物的綢緞拆解上幾個回合,他那錦繡神掌變幻有余勁力不足,綢緞不斷搶攻,角度刁鉆,從臂彎穿過一擊打在脅下肋骨,赫連春行噗地噴出一口血,面色大變。 兩相對比,同是與妖女一道綢緞較量,赫連春行敗了,新娘子卻打成個平手。 這媳婦的身手瞧著竟比公公強些。 眾人不免對這嬌滴滴的新娘子另眼相看,爭相把脖子拉長了一寸,想一睹芳容。 恰巧沈墟遮住頭臉的紅蓋頭在他出手時就已揚到空中,此時緩緩飛落,露出底下一張清逸絕倫的臉來。 滿堂嘩然。 嚯!這新娘子不光身手好,長得也好生英氣??! 那廂西門晝方還不動如山地坐著,暗贊自家閨女武功見長,這會兒瞪大了眼睛,霍然而起,戟指喝問:“你是何人?煙兒呢?” 沈墟抱拳,欲向西門老父親解釋原委,賓客里忽有青衣男子越眾而出,憤憤道:“西門門主見諒,此人是我劍閣的弒師逆徒沈墟!沈墟,你竟然還敢在江湖上拋頭露面!簡直不把劍閣放在眼里!” ——來人除了常洵,還能有誰? 他目光灼灼地瞪著沈墟,兇光畢露,自殷霓死后,他就恨透了沈墟,直欲食其rou寢其皮,今日再對上,豈有放過之理! 西門晝也曾聽聞劍閣風不及意外亡故疑系其弟子所為,一聯想到此等狂悖兇徒竟挾持了自己親女,女兒是生是死猶未可知,心下大慟,招手呼喝:“來啊,給我擒住此人!” 一聲令下,他身旁站著的三位英武漢子隨即縱出,將沈墟團團圍住,從左往右依次是“鐘靈毓秀”四子中的劉鐘,樊靈,魏秀。 三人分別手持一條紅纓槍,一根滾龍棒,三節鑌鐵棍,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圍攻上來。 從始至終,沈墟沒找到任何說話的機會。 眼見三件打造奇巧的外門兵器分上中下三路齊齊攻來,沈墟嘆息一聲,運氣于掌。 未等他有所動作,只聽“刷”“嘭”“嗆啷”,眼前刮起一陣疾風勁流,跟著腰身一緊,沅芷使綢緞替他擋開了一眾兵器,卷起他腰腹將他高高舉至半空。 “快說!那賤女人在哪里!”她厲聲逼問,“不說我就將你活活絞死!” 她總以為,她的錦郎不跟她走,是受那女子脅迫,所以一心只恨那個與她搶夫君的女人。 沈墟雙腳騰空,運足內力與不斷收緊的綢緞相抗,只聽體內一陣喀喇喇悶響,全身骨頭都遭大力擠壓,碰撞在一起。 沈墟只覺透不過氣來。 “她已與心愛的男人逃去天涯海角了!”玉盡歡施展輕功,搶到沅芷面前,指著躲在人后的赫連錦,道,“你愛的男人也就在那里,你抓了他走吧?!?/br> 沅芷凝視面前這個膽大包天的陪嫁丫鬟,她自是想不到此人是鳳隱鳳尊主,又被他言語激怒,叫囂道:“他不愿跟我走,我抓他又有何用!” 玉盡歡冷笑:“他既不愿跟你走,自是不愛你,為了這樣一個薄情寡義之人,你何苦來哉?” 沅芷聽他這般說赫連錦,惱怒之極,這就松開沈墟,沈墟砰然墜地,她刷地掠至赫連錦跟前,執起赫連錦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醞釀一番,柔聲問:“錦郎,你愛不愛我?” 她雖性情暴戾,殺人不眨眼,在赫連錦面前卻是一副十足的小女兒情態,這般巨大的反差旁人看在眼里,只覺足底生涼,毛骨悚然。 赫連錦亦如此,一張臉嚇得煞白,似乎難以啟齒,咬牙道:“我從……從前確是愛你的?!?/br> “這話是什么意思?”沅芷秀眉蹙起,聲音冷了半截,“從前愛,現在便不愛了么?你不是發誓說,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的么?” “因為從前的你不是……不是這樣的?!焙者B錦囁嚅道。 他環顧四周,頭皮發麻,只覺人人瞧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這些人雖然嘴上不說話,但他們的眼睛卻在說話,不光在說話,還在大聲地嘲諷譏笑他! 赫連錦驀地生出一股硬氣來,一把抽出手,冷冷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早年確實被豬油蒙了心,還以為你是個孤苦伶仃溫順善良的女子,因此真心實意地待你,后來我才知曉,你竟是凌霄宗妖女,方才一出手就連殺五人,手段未免過于狠辣!道不同不相為謀,沅姑娘,赫連錦確實有負于你,但今日你于我大婚之日撒潑大鬧,想來也出夠了氣,從此我倆一刀兩斷,你自去吧?!?/br> 第36章 此番決絕之語他說得擲地有聲,全場人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偏只沅芷沒聽清,或是聽清了只是不信,她微微側首,顫聲道:“錦郎,你說什么來?” 赫連錦閉了閉眼睛,郎心似鐵:“我說,從此我倆一刀兩……” “斷”字猶未出口,他喉口一窒,似有什么冰冷的東西送入了他的喉嚨,使他無論如何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錦郎,這是我倆定情那日你送我的金簪?!便滠瓢О浦?,那雙原本柔情萬種的眼眸此時已冷如秋霜,“你既要走,這東西也一并還了你吧?!?/br> 既求而不得,毀了就好。 她說著,落下一滴淚來。 赫連錦頸中插著根金簪,瞪著眼睛,連退數步,口中兀自咯血,直到氣絕倒地眼中仍滿是不敢置信。 這一下變故陡生,無人能想到沅芷說變臉就變臉,竟狠心對情郎下手!大喜變大喪,赫連錦倒地處,賓客一哄而上,止血療傷,已是回天乏術。 赫連春行哀怒不已,淚水漣漣,狂吼一聲,拍掌即來:“妖女,你傷我兒性命,今日我要你為他償命!” “親家,我也來助你一臂之力!” 準婿暴斃,西門晝也無法再置身事外,他從腰間抽出一條赭色長鞭來,卻是與簪花夫人一般的軟兵器,鞭長約莫兩丈,抖開了在地上啪的一抽,青石斷裂,磚屑飛揚,可見威力驚人。 扶搖門門主少年時便靠一手出神入化的流星散花鞭聞名于江湖,今日一使將出來,眾人只覺風聲颯颯,漫天鞭影如黃沙滾滾,瞬間封住沅芷的所有退路。 赫連春行出掌,西門晝運鞭,兩人一前一后,一近一遠,一攻一守,與沅芷兩道似乎長了眼睛的綢緞拼得難分難解。 此時,賓客中又躍出一人,他身穿杏色道袍,手執長劍,面黃肌瘦,老眼中精光矍礫:“赫連城主,西門門主,貧道今日前來道賀不成,親眼目睹此妖女為禍武林,戕害人命,免不了要為兩位朋友出口惡氣!” 赫連春行抽出身來拱手相謝:“沖凌道兄路見不平,義薄云天,赫連某感激不盡!” 賓客聽了二人對話,這才了然,原來是青云觀沖凌真人。 “哼,老道年紀這般大了,牙都已老掉了不知多少,不好好在觀里修仙吃齋,竟也不自量力來蹚渾水!”沅芷怒氣勃發,如瀑長發與所使綢緞一齊漫飛亂舞,妖肆狂狷,宛如地獄美女修羅,“今日你們有多少是多少,一齊上吧!沅芷怕你們不成!” 武林三大高手圍攻凌霄宗妖女,此等盛況百年難得一遇,所以人人屏息凝神,唯恐一個分心便錯過了精彩瞬間。 四人斗得數十回合,只聽“嘶啦——”裂帛聲響,西門晝的長鞭死死絞住了沅芷的綢緞,兩人各運內力爭奪,眾人定睛去瞧,卻發現絲絲崩壞的竟是西門晝的神鞭!他們哪知,沅芷的兩道綢緞乃是西域天山蠶絲所紡,柔韌異常,不腐不壞,說是世間罕有的神兵利器也不為過,西門晝的鞭子再如何神威廣大又如何能與之抗衡? 兩人僵持不動,西門晝頭頂冒出縷縷白煙,腦門上現出豆大的汗珠,他心知若此時撤力,鞭毀人亡,可若不撤,此妖女內力深不可測,委實恐怖,再拼內力自己非要落個經脈盡毀的下場。 正自苦熬,那廂赫連春行的掌與沖凌的劍也已齊齊攻向沅芷背心。 成敗在此一舉,眾人皆深深吸了口氣。 只聽沅芷突地爆出一聲嬌喝,一股綿密強悍的勁力便順著綢緞排山倒海席卷長鞭! “啪!” 西門晝鞭子齊根而斷,他手中握著光禿禿的鞭柄,五臟六腑齊齊震傷,發出一聲悶哼,整個人被狠狠摔向廳中廊柱,伏地不醒,其手下三名弟子紛紛持武器搶上,護住師父。 綢緞一掙脫桎梏,隨即分而往后,一道卷住赫連春行的手腕,一道卷住沖凌的劍尖。 “喀喇喇”,沖凌的鋼制長劍瞬間被絞成麻花,若不盡快放手,整條手臂也必將跟著遭殃,他面色一變,足尖輕點,當機立斷棄劍飄遠。 他能棄劍,赫連春行卻不能斷手,他左手已被纏住,腕骨將斷,疼痛難當,右手便去抓綢緞里奪。 “噗嗤——” “啊——” 他驀地慘叫一聲,原來另一道綢緞卷了沖凌棄置的殘劍,劍尖朝外,徑自扎穿了他右掌掌心! 眾人驚駭不已,沅芷轉眼間連敗三大高手,武功實已躋身天下前三,此前她流連風花雪月不輕易顯身手于人前,經此一戰,武林嘩然。 眼看赫連春行遭擒,性命難保,堂下的英雄豪杰們卻無一人敢上前相救,沅芷大笑不止,譏嘲道:“你們既然受邀來參加婚宴,自然全都與赫連家有些交情,現在他家有難,你們都在一旁干看著,不來搭手救他么?” 殺人誅心,她這般質問,滿堂何人敢答? 赫連春行咬牙道:“妖女,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來者皆是客,你勿要出言羞辱赫連家的朋友!” “你當他們是朋友,他們卻不當你是朋友?!便滠评湫?,“你剃頭挑子一頭熱,也真是可憐?!?/br> 赫連春行在堂上掃視一圈,但見群雄諾諾,不敢輕舉妄動,當下面如死灰,心寒不已,本已閉目待斃,卻聽一道清冷嗓音低低響起:“你已殺了赫連錦,為何還要為難他人?” 赫連春行睜眼去瞧,說話之人卻是那名假扮新娘的怪人,此時他手里已多了一把漆黑的劍,劍身光華流轉,一見即知絕非凡品。 “這位少俠,你的心意老夫心領了,此妖女蛇蝎心腸,武功高強,你萬不可強行出頭枉送了性命!”赫連春行慘然一笑,“快快退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