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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葛生唯一清楚的是,太歲是在陰兵暴動之后失去行蹤的,而且陰陽家祠堂并未供奉烏孽的血滴子,只對外宣稱尸骨無存。 其實這些年來他一直心懷僥幸,只要不見尸骸,對方就有活著的可能。 太歲大爺,美人造孽,烏孽雖然在陰兵暴動中耗盡了修為,但絕不會僅僅因為這個就喪命。 然而如今在幻境里,往事隔空而來,他親眼看到柴束薪把血滴子交給了烏子虛。 高僧辭世結舍利,太歲魂去凝血滴。 烏孽是真的死了。 從幻境中的往事判斷,是柴束薪收殮了烏孽遺骨,時間應該在陰兵暴動之后,造訪蓬萊之前。 鎮壓陰兵雖然極危險,但木葛生絲毫不認為烏孽會因此而死,恰恰相反,城破之后,烏孽很可能還活著。 木葛生捏了捏鼻骨,竭力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時城墻倒塌,他似乎護住了柴束薪……再往后,就是他在蓬萊醒來。 應該是柴束薪把他帶到了蓬萊,照這個思路往前推,那么城破之后,柴束薪和烏孽很可能見過面,而那時烏孽還活著。 他們遇到了什么?烏孽是怎么死的? 陰兵已經鎮壓,以他們兩人的頭腦應該不會傻到去反攻城內的敵軍,那還有什么能害死烏孽? 木葛生干脆在原地坐了下來,仔細思索之前的種種細節,雖然更簡單的辦法是等他出了幻境之后去問柴束薪,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他得自己想出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多年來這人從靈樞子變成了羅剎子,但對方要是打定主意隱瞞什么,憋死他也不會說。 也不知道他不在的這些年老二老三是怎么和柴束薪相處的……慢著,木葛生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陰兵暴|亂,諸子傷亡慘重,為了救松問童和烏子虛,他不得不起卦卜算國運,這才在蓬萊求到了藥。 那他自己呢?是誰救的他?老二老三重傷至此,他又是怎么安然無恙的? 城墻倒塌時他護住柴束薪,那時他已經抱了死志,高墻傾塌,那么重的傷,很難活下來。 可他卻在蓬萊平安醒來。 木葛生想起自己當年醒來后,畫不成對他說的話—— 我之前說過,有時輕狂的代價并非只是淺薄血淚,與天爭命,你要做好準備。 當局者迷,你知之甚少。 當初他就覺得對方在暗示什么,他想了許久。那時他身邊只有柴束薪一人,而且臉色非常蒼白,他一直以為是柴束薪為了救他做了什么。 但柴束薪自己否認了。 而后來他賭命算國運,因此以為畫不成指的代價是自己的命。如今看來卻遠不止如此。 我他媽當初就不該信他。木葛生心道。 他知道藥家傳承中有以命換命的禁術,他也以為柴束薪是用了這個辦法將遭受天罰的自己復活的,但如今看來遠非如此——他媽的這家伙很可能在自己算國運之前就換過命。 或者說他已經死過不止一次了,城破之后他就死了,而柴束薪把他的命換了回來。 藥家的續命之術是禁忌,城破之后柴束薪也有傷在身,必然無法支撐完整個儀式——毫無疑問,烏孽幫了他。 而這大概就是太歲真正的死因。 也是為什么柴束薪會有烏孽的血滴子。 木葛生突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知道柴束薪一直瞞著他一些東西,但他不知道那些沉默背后,是何等深重的往事。 然而思緒開了閘,各種各樣的片段如洪水般傾瀉而出,柴束薪既然早在算國運之前就幫他續過命,那么更早以前呢? 木葛生想到自己在多年前做過的那個夢。 夢中紙錢如雪,他聽到了祭歌聲。 他一直以為那是天算子的預知夢,暗示著不久之后的陰兵暴動,但其中白衣人的唱詞,又和城西關的敲梆人有所不同。 魂兮歸來—— 太歲烏孽消耗五百年修為,方才轉移陰兵之禍,那夜他在陰陽梯中遭逢陰兵,本該必死無疑,卻在短短七天后醒來。 醒來時烏孽劃船送他,那時她便說過:你前些日子大戰陰兵,險險關上了陰陽梯,但是雙方差距太大,你自不量力,最終重傷而死。 ……藥家那小子親自給你治的傷,剛剛有所好轉,否則你怕是一年半載都下不了床。 回憶排山倒海,往事傾覆如洪。 藥家雖傳承有續命之術,但不是誰都能用的,更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柴束薪為他續了這么多次命,恐怕自身壽數也所剩無幾。 我真不是個東西。木葛生心想。 他不敢去想當初柴束薪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看他卜算國運,那一夜他和柴束薪道別,對方難得失控,有什么東西呼之而出,但還是被生生摁下。 柴束薪明白,就算告訴他真相,木葛生還是會用命去換松問童和烏子虛的生機,多說無益,只不過讓他死的不得安寧。 木葛生難得恍惚,他的大腦依然在飛速運轉,心神卻早已停滯。 媽的,我欠他的太多了,就算把四十九枚山鬼花錢都找齊了也不夠還。 難怪柴束薪要把書簿交給松問童保管,難怪烏子虛抓住柴束薪的手腕就變了臉色,難怪松問童掉頭就走。 他這是在交代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