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傾杯無奈的同時也有幾分好笑，畫不成有句話說的很對——菩薩無悲喜，仙人不救世。

    是他執念太深。

    他有強行沖開經脈的方法，不過那無異于找死，是下策中的下策，他嘆了口氣，走出思過崖，抱袖面朝京城的方向，遙遙行了一禮。

    臣等無能，有負先皇厚待。

    等此戰一了，便真要駕鶴西歸了。

    他想起自己許久沒有執劍了，蓬萊遠在域外，不知劍閣之上，能否看到山海關的劍光。

    山上一時，山下一日。

    蓬萊的光陰流轉比人間慢許多，棋局剛剛行進到一半，人間已經烽煙四起。

    小沙彌一一打開白鶴帶來的消息，“靈樞子傳信，江岸防線崩潰，渤海門戶洞開?！?/br>
    “墨子傳信，水師損失過大，被毀炮艦，一時間難以修復?！?/br>
    “無常子傳信，敵軍屠城，數日間喪命者逾萬人，酆都亡者過多，奈何橋頭水泄不通?！?/br>
    他落下一子，“長生子，該你了?！?/br>
    對方俯視棋局，“天算子，大勢已去，以你之能不會看不出，此戰一敗，這一朝的氣數便盡了，何苦力挽狂瀾？”

    “此話言之過早?！毙∩硰浀溃骸鞍僮阒x，死而不僵，這一朝的國祚，至少還有十年?！?/br>
    “十年又如何？不還是大廈將傾？”

    “大廈將傾卻未傾，便不能坐以待斃?！毙∩硰浀溃骸胺駝t高樓坍塌的時候，只會死更多的人?！?/br>
    “此話何意？”

    “真龍將死，須斷其脈?！毙∩硰浀溃骸澳笕讼胍忾_被封印的根骨，并非只為了打贏這一戰?！?/br>
    “若此戰不勝，他那一劍，便是為了斬斷山河龍脈?！?/br>
    話音未落，遠處有劍氣沖天而起，清光大盛。

    長生子頓時拍案而起，疾步走出殿外，只見劍氣自極遠處而來，逡巡四?！鞘求@天動地的一劍，颯沓凜然，鋒芒跨越千山萬水，遠至蓬萊。

    “那小子什么時候跑出去的？！”長生子驚怒交加，朝一旁的門生吩咐道，“去思過崖！”

    弟子瑟瑟道：“回掌門，莫師叔入夜前便闖出山門，弟子們阻攔不住，因為您和天算子在下棋……不敢入內打擾，還有……”

    長生子摔了拂塵，猛地回頭看向天算子。

    小沙彌雙手合十，“莫大人為清平世，嘔心瀝血三十余年，挽大廈于將傾，斷禍根于國運，入世多年，初心未改，殺伐果斷，是我等所不及?！?/br>
    長生子鐵青著臉，拍案道：“他這一劍下去，固然斷了龍脈，也落得修為盡毀，這輩子算是完了！”

    “自蓬萊入諸子七家之列，便以平天下為己任，而非一味避世求道?！毙∩硰浀溃骸伴L生子，你已忘了初心?！?/br>
    長生子氣笑了，“你把我的弟子騙到世間送死，還有臉在我這里說風涼話？”

    “當然不?！毙∩硰浱ь^道：“我既然引他入局，就必然護他性命?！?/br>
    “蓬萊藏有一味藥，名為白玉噎，可治愈萬疾。只有蓬萊掌門才有資格動用這味藥，救與不救，你自己抉擇?！?/br>
    長生子臉色青白交加，如今世上也只有天算子能把他逼到這步田地，空手套白狼，坑他的學生去找死，最后還要騙他的藏藥去救人。

    但他很清楚，莫傾杯一劍斬斷龍脈，拼的是一生修為，即使白玉噎救得了命，最多也只能延壽數載，很可能還會落下頑疾。

    至于位列仙班，再無可能。

    他已有百年不曾如此動怒過了，勃然作色：“我若不救呢？”

    小沙彌指向殿外，“你那門生似乎還有話要說?！?/br>
    門外的弟子從未見過掌門如此大怒，嚇得魂不附體，磕磕巴巴地把話說完：“還有、還有……一炷香前，就是劍氣剛剛出現的那一剎，思過崖塌了?！?/br>
    長生子皺眉，“思過崖塌了？”

    “是?！钡茏娱L拜到底，“飛瀑水流突然變大，山崖支撐不住，因此倒塌，至于飛瀑水流為何變大，有長老說……”

    “說重點！”

    “是、是?！蹦堑茏硬亮税押?，“有長老說，因為劍閣的雪化了?！?/br>
    長生子愣住。

    “有人從劍閣上御劍而出，本來已離開蓬萊，但很快去而復返?！钡茏油碎_一步，指向大殿之下，“就、就是他?！?/br>
    金頂百級臺階之下跪著一人，發冠散亂，白衣浴血。

    是畫不成。

    他抱著一人，膝下鮮血漫開，他重重叩首在滿地血色里，啞聲道：“求師叔救他?！?/br>
    他在劍閣上看到東方有劍光乍起，龍吟磅礴，剎那間便明白了發生的一切。

    等他匆忙間趕到，只見一襲青衫被滔天大浪卷入深海，暴雨如注。

    仙人御劍而行，瞬息萬里。

    終究是來不及。

    “現在你最重視的兩個學生都到了?！毙∩硰浀溃骸耙粯s俱榮，一損俱損，你不得不救?！?/br>
    他落下一子，“這局棋，是你輸了?！?/br>
    長生子在殿前佇立良久，嘆道：“不愧是天算子，步步緊逼，算無遺策?！?/br>
    “長生子過獎?！?/br>
    “但你算漏了一件事?！?/br>
    小沙彌微微一怔。

    長生子回頭，兩人對視。

    “這局棋真正的輸家，是你?！?/br>
    第6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