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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齋主去世后,書齋不再開課講學,但并未挪作他用,依然保留著故時風貌,打掃的小沙彌看見木葛生,躬身念了一聲佛號。 木葛生在水榭前磕了三個頭,接著走進香堂,跪在蒲團上,敬了三炷香。 滿窗銀杏,樹影婆娑,木葛生看著堂上靈位,輕聲開口。 “師父,葛生回來了?!?/br> 木葛生跪了很久,直至夕陽西下,香堂門“吱呀”一聲推開,他沒有回頭,卻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會來?!?/br> 一道身影入內,磕頭上香,繼而道:“你跪了一下午?!?/br> “這倒是稀奇?!蹦靖鹕α耍骸叭盘炷憔尤灰矔游夜虻臅r間長?!?/br> 柴束薪跪在一旁,四年不見,對方仍是神色冷雋,卻多了幾分沉穩持重,像落雪洗去梅香冷冽,白衣依舊。 “中午吃飯時沒看到你,就想著大概會在書齋見面?!蹦靖鹕溃骸翱茨愕臉幼?,常來?” “藥家繁忙,并沒有許多空閑,只是偶爾一來?!辈袷秸f著朝靈位躬身,“學生不孝?!?/br> “你可別,你這樣的都能叫做不孝,那我豈不成了欺師滅祖?!?/br> 兩人沉默片刻,柴束薪開口道:“兩年前先生去世,為何不歸?” “謹遵師命,不歸?!蹦靖鹕溃骸皫煾赣忻?,過頭七后不可奔喪。老二那封信寄到莫斯科時頭七早已過了,以師父的本事,不可能算不準日期,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老人家并不想讓我回來?!?/br> “再者,歷代天算子算天命,死后注定魂飛魄散,不入輪回,喪事不過是場面功夫罷了。燒再多的紙,他老人家也不會打奈何橋上過,否則老二早就去酆都劫人,熱熱鬧鬧還陽了?!?/br> “你當年未歸,眾說紛紜?!辈袷降溃骸跋壬鷮⑻焖阕又挥H傳與你,諸子無有不遵,你在國外蹉跎兩年,七家等待已久,是時候接過山鬼花錢了?!?/br> “我師兄呢?他比我有出息,讓他接?!?/br> “林兄當年奉先生之命入蓬萊,訂有十年之期,十年內不可出山門。如今先生傳位與你,按天算門規,他須退出師門,如今已是蓬萊門生?!?/br> “……師父這辦的都是什么事?!蹦靖鹕牭勉蹲?,半天才道:“逼人上梁山嗎?” “你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樹欲靜而風不止,你避不過?!?/br> “少年意氣常蹉跎,只惜青山不待我?!蹦靖鹕鷩@了口氣,“諸子七家,第七家不是還沒現世呢,一個個都急什么?” “羅剎子逢亂而生,是毀天滅地的殺神,第七家若現世,諸子便不能從容掌舵,而是力挽狂瀾?!辈袷降溃骸熬嚯x上次羅剎子誕生已有數百年之久,如今天下大亂,諸家都在擔憂?!?/br> 諸子七家,久存于世的一共六家,最后一家為羅剎子,和天算子一樣,一家只有一人,只在大亂之時降生于世,主兇殺。雖可鎮亂世,卻暴戾兇惡,歷代羅剎子都是絕大的叛逆,完全不可控,甚至有與其余六家反目者,是個令所有人都頭痛忌憚的變數。 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 “羅剎子之命,只有天算才可制衡?!蹦靖鹕巳?,“怪不得,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br> “七家都已得到消息,幾日內便會齊聚,你要早作打算?!?/br> “朕曉得了,愛卿跪安吧?!蹦靖鹕酒鹕?,“對了,我聽小峰子說他爹在你家藥堂看病,替他向你道聲謝?!?/br> “懸壺濟世,本就是藥家分內之職?!辈袷揭搽S之起身,看向木葛生,“你笑什么?” “沒事?!蹦靖鹕χ鴶[擺手,悠悠道:“戰事將起,七家紛紜,這幾天我仔細想來,只覺事情千頭萬緒。但是真的回來了,又覺得這些不算什么,畢竟你們都在?!?/br> 兩人一同站在廊下,木葛生抬頭看著房檐,“你知道嗎,上午我和老三一同唱西廂記來著?!?/br> “嗯?!?/br> “我記得那年冬天,你第一次留在書齋過年,老三彈琵琶、你吹著一支蘇笛,一出西廂五本二十一折,唱了整整一晚上?!?/br> “我當時還想著,以后年年如此,就這么長長久久地唱下去,等老五也長起來了,專叫他拉弦兒?!?/br> “誰知就沒有下次了?!蹦靖鹕f著笑了笑,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賦予誰聽?” 柴束薪沉默片刻,道:“你唱吧?!?/br> “嗯?” “我聽?!?/br> “那可不能夠了,陪老三唱了一上午,大爺明日請早?!?/br> “過幾日七家齊聚,你是繼任天算子,便是要他們搬著馬扎聽你說書,也不會有人異議?!?/br> “哈,好主意,不如就聚在關山月,我想想唱什么——張生鬧五更?” “……” “別繃個臉嘛,你看老三都能上臺說書了,咱也不能一直這么端著是不是,要不搓麻將?” “諸子六人,湊不夠兩桌?!?/br> “得,這就算羅剎子現世也沒什么了不起,七家兩桌,照樣三缺一?!?/br> “……休要兒戲?!?/br> 兩人一同下山,木葛生本想請柴束薪到鄴水朱華坐一坐,“戰事已起,藥家諸事繁雜,府上還有長輩等我回去議事?!辈袷綋u了搖頭,“改日你來,請你吃一品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