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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即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才是真正的腕兒,明星,如今那些丫頭片子小后生都算什么?坑錢呢嗎!” 說到最后,他激動起來,努力將煙桿往空中揮舞了幾下,仿佛在毆打時下崩壞的娛樂圈。 角兒…… 牧魚問道:“他在白園唱戲嗎?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白園就是那座鬧鬼的戲園子的名字。 “嗨。那可是老早以前的故事,別說你,估計你們爹媽還沒出生呢?!崩贤蹩戳怂谎?,點頭,“那可不,他當年可是白園的少東家……” 早年戲班子都是四處流動的,但如果在一個地方闖出名堂,往往會選擇扎根下來。 那白園當年就是五爺他爹建的。 要常駐可不容易。 一出戲往往要排練好長時間,自然也要反復演好長時間,甚至許多年。 而人類天生就有喜新厭舊的本能,大多數人在聽過幾次后就會厭倦,所以絕大多數戲班子都會四處流動演出模式,類似于如今的巡演,為的就是防止觀眾厭倦。 所以說戲班子如果能狠得下心在一個地方常駐,足以從側面表明他們對自身功夫的自信。 我有把握讓你們百看不厭。 也有把握常演常新。 牧魚問:“他最出名的是哪幾出戲?唱過《牡丹亭》嗎?” 老王的上半身猛的彈起,突然亢奮,“你怎么知道?你,不對,你家里人聽過?” 第71章 梨園(五) 說起五爺,蓉城老王這代人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過大家都只知道他叫五爺,可具體姓甚名誰卻不清楚。 五爺的父親藝名花雁鳴,一生收了六個徒弟,親兒子按年紀行五,在外人稱花五爺。 五爺模樣好,身段好,活兒好,第一回 登臺獻藝就博得滿堂彩,自此人人都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他雖生得俊秀,尋常大姑娘也難比,為人卻十分率性爽朗,偶爾誰有難處了,必然慷慨解囊,也從不追著要債要人情。 所以很難有人不喜歡他。 后來老班主去世,五爺變順理成章接了戲班子,正式從少班主升為班主。 說到這里,老王又重重吸了一口煙,吞云吐霧道:“那會兒我還小呢,可也還隱約記的他扮起杜麗娘來時是多么漂亮,有好些大小伙子專程從外地趕來,千里迢迢就為了見杜麗娘一面……那身段,嘖嘖?!?/br> 他甚至捏著煙袋鍋子擺了個造型,又細細的哼唱一句,正是杜麗娘的經典唱段。 在場三人立刻回想起前不久聽到的留聲機…… 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女性被禁止出現在一切職業中,包括并不僅限于戲曲。 所以歷史上那些有名的旦角等女性角色,全都由男演員反串。 隨著他的講述,牧魚等人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段逐漸消失在人們記憶中的過往。 哎,若有幸得見,五爺該是多么風流瀟灑的小伙子呀。 早年家境富裕的人們都特別會玩,也很擅長玩。 老王雖然年紀大了,半生飄零,可童年的些斗雞走狗的奢靡生活儼然在他生命中烙下不可磨滅的一段過往。 如今再說起來,他也還是口齒流利,用詞得當,講起來叫人有如身臨其境之感。 徐沫都聽得住了迷,忍不住追問道:“那后來呢?” 老王煙癮極大,抽得很兇,沒一會兒一鍋煙絲就抽完了。 他將煙袋桿子往馬扎腿上敲了敲,重新填入新的煙絲,點燃,然后用力吸了一口,幽幽道:“嗨,那個年月十事九悲,寧做太平犬,勿做亂世人……” 民國年間正值實施動蕩,內憂外患,許多老百姓都是有一日過一日,很有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瘋狂。 五爺的戲班子分外受追捧。 他也因此與許多體面人有了往來的機會,一時如日中天。 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若五爺一家子沒出來唱曲兒,若他只是窩在窮鄉僻壤土里刨食,雖然貧苦,或許也能安度一生。 可偏偏不是。 那時候隔三差五就有各種招待會、舞會,常常會有洋人出沒,五爺早年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會講一點英文,便是座上賓之一。 在某一次的舞會上,他被引薦給一位外來的大人物。 相由心生,那人生得不算丑陋,可一雙眼睛卻十分油滑,滴溜亂轉,五爺見他的第一面就十分不喜,略敷衍兩句便離開了。 然而第二天,上面就有人找了來。 來人說昨天那位先生十分欣賞五爺,今日特地設宴,請他務必賞臉一去。 五爺當場回絕。 但來人卻說:“五爺,不瞞您說,我們頭兒也知道您的意思,本不想勉強。原本得罪那位焦先生也沒什么,可他哥哥是給日本人做事的,您說這……” 五爺聽了,兩道秀眉擰得死緊,傲然道:“那我就更不去了?!?/br> 聽說東北已經打起來了,好好的國人卻要給鬼子做事,呸! 來人還要再勸,三爺卻進來插話道:“得了,您只管回去回話,五爺必然準時去?!?/br> 五爺眉頭一豎,就要說話,卻被三爺一把按住,微微搖了搖頭。 來人巴不得一聲,終于松了口氣,忙不迭跑了。 這種話他們本來也不愿意傳,可誰讓他們吃這口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