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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傳軍敲了敲掛圖上居庸關所在,“屆時,定叫他插翅難逃了?!?/br> * 趙淵醒來時,周遭溫暖。 恍惚中仿佛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他便含糊地喊了一聲:“奉安?!?/br> 喊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清醒了。 奉安沒了。 父兄沒了…… 家,也沒了。 他聚焦模糊的視線,便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而狹小的雪洞中,雪洞一側挨著土堆,周遭鋪上了獸皮,頭頂是枯枝搭建,在外面似乎是層層白雪。洞口有木炭燃燒,沒有明火,可暖意從洞口壘砌的石頭隧道中緩緩通到了洞xue里。 謝太初抱著長劍盤腿靠在洞口處,正閉眼假寐。 木炭的火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他側臉清晰的輪廓,垂下的眼簾在微微顫動,帶著一種朦朧的……卻無法觸及的美。 開平衛和京城的生活遙遠的像是上一輩子。 連心底對謝太初的那份情誼也如是。 像是被黑暗的風雪吞噬的火苗,模糊的搖搖欲墜。 趙淵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謝太初在黑暗中睜眼。 “殿下醒了?”謝太初說。 趙淵習慣性地垂下頭。 “我們在何處?”他沙啞著開口問,他昨夜悲痛過度,喉嚨紅腫聲音沙啞,疼痛難耐。 “我們已過延壽寺,準備往北走,內長城年久失修,找到缺口后繞過居庸關便可順著邊墻防線去往寧夏?!敝x太初順手幫他攏了一下身上的獸皮,“這里是一處背風的荒地,離大路遠一些。馬兒我也拴在了別處。應是安全的?!?/br> “哪里那么容易。寧王不會放我走?!壁w淵說。 “殿下?!?/br> 趙淵抬頭看他,謝太初湊過來一些,直視他的雙眸:“我會竭盡全力,護送殿下離開?!?/br> 謝太初的承諾一如過往的每一次那般可靠、有力……比過往的任何一次都讓人覺得安心……放在曾經他一定會欣喜萬分。 只是如今,還有意義嗎? 前一天所有的事情涌入趙淵的腦海,像是夢,可這夢也被人硬生生的撕裂成了兩半。 一半是天光乍破的希望,另外一半的黑天里已有魑魅魍魎亂舞。 謝太初見他不說話,便從篝火旁取了溫好的燒酒和烤軟的腌rou喂他吃。趙淵也不抗拒,喂了便吃,只是吃了就吐,一口氣能吐出膽汁。 然而這似乎讓他神志清醒了一些,待干餅子再遞到面前時,他捂著嘴搖頭。 “殿下多少得吃些東西?!敝x太初道,“若不吃些東西,如何抵御這極寒天氣?” “不……”他低聲開口說話,聲音沙啞虛弱,“不要了?!?/br> 謝太初也不再勸。 吃了腌rou嚼碎后又飲烈酒,捏著趙淵下巴哺喂到他口腔。趙淵措不及防,忍不住掙扎掙扎,可謝太初卻并不松口,直到他被逼咽下那口酒rou,這才緩緩撤離。 趙淵被逼著喝了燒酒,臉上已經飛起紅暈,猛烈咳嗽著,連眼淚都落下。 他渾身高熱雖退,卻依舊虛弱,又因剛經歷過人生痛徹心扉的大災難,連身體都無法控制開始微微痙攣,尤其是受傷的左手,在微微發抖。 狼狽,軟弱,無用……趙淵怔怔看著自己的手,自厭之情溢滿……只是在此刻,謝太初緩緩握住了他的手。 安撫了痙攣和顫動。 “當時情急之下,做了這權宜之計?!敝x太初道,“殿下勿憂,只為掩人耳目,會好的?!?/br> 趙淵別過頭,問:“……我父兄尸首呢?”謝太初從懷中掏出一只包裹著軟物的絹子帕,遞過來。趙淵打開,里面是兩只發簪,兩束黑發。 “一路逃亡,只能將肅王及世子尸首就地入土。還剩下這些,給殿下留做念想。倉促之間,難以周全。殿下莫怪?!?/br> 趙淵盯著那兩束頭發,怔忡了片刻,緩緩攢緊,捏在手心。 “寧王……”他拼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沒有哭出來,“寧王趙戟身負天命,乃是天子之像……你同趙戟所言,是何意?” “寧王以為我可通古窺今,占往察來。有謠言說——” “不是以為?!壁w淵急促打斷他的話,“謝太初,一年結發,我只要你說實話。你算得出嗎?你真能算出這命運走向何方,傾星閣金口玉言真的可斷天下?” 謝太初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洞外遠處黑暗中的山巒。 “恰似西出昆侖延綿不絕的山脈,又如滾滾東流的江河大川……縱觀古今,亦可推演出未來一二之大趨勢?!敝x太初道,“我算得出,亦可斷天下?!?/br> “所以說、所以說寧王為未來天下之主,并不是誑語?” 謝太初又沉默一刻道:“是?!?/br> “你什么時候推算出此事的?” “在傾星閣時?!敝x太初道,“來京城時……見到寧王時,便篤定了?!?/br> “那太子呢?那我父兄呢?”趙淵眼中之淚盈滿,連帶著胸口酸澀刺痛,他用唯一能動彈的右手按住胸口,急促又問,“還有皇太孫!還有謁陵之亂中死去的諸人!” “寧王命定,則眾生命定?!敝x太初道。 寧王命定…… 眾生命定。 成就一個帝王,便要用無數人命來填嗎? 趙淵愣了愣,終于落淚。 “一年……”他哽咽道,“你第一次見寧王是在一年前面圣時。整整一年……你如何做到明明知道這些人都會死,卻依舊行事如常?人何以冷血至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