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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太初一面冒險疾行,一面對懷中之人說:“寧王這個人反復無常、言而無信,卻最愛標榜自己如堯舜賢君、禮賢下士,今日當著眾人的面被我說動了心,回頭冷靜下來定要想辦法再取殿下性命。剛才巡防換崗松懈,我便乘機帶殿下離營?!?/br> 雪下得更加猛烈,凜冽的風將大片大片的雪花投擲在謝太初的身上,他頭頂風帽已積上雪,連眉毛和睫毛上都是積雪。 唯獨懷中趙淵并不曾沾染上風雪,只有肩頭略有些濕冷。 謝太初沉思片刻又道:“想必此刻舒梁一定發現端倪,并派出騎兵追擊。如今還是得越過延壽寺的北鎮撫司兵防……然后……先入慶地、抵寧夏衛。到了寧夏衛圈禁之處,殿下則遵從了所謂自寧王轉達的‘皇上口諭’,至少性命無虞……屆時再做打算如何?” 懷中之人一動不動。 若他大哭,若他崩潰,若他恐懼、若他憤怒咒罵、癲狂無狀……似乎任何情緒都比這般的一片安靜來得好。 謝太初在疾行中恍惚想起了過往的零碎片段。 ——太初,我有好東西給你! 那個手捧心愛之物的樂安郡王,那個眼中盈滿情意的煙火氣十足的年輕人……仿佛被這萬千風雪冰封。 山路崎嶇,并不好走。 馬蹄印記剛在雪中踩踏出來,便頃刻被后面的雪所掩蓋,又行兩刻,遠處出現一個橘紅的亮光。 ——乃是延壽寺頂寶塔上的永明燈籠。 話音剛落,黑暗中有人道:“何人在此?” 謝太初回眸去看,從山路那頭沈逐緩緩而來,他在這里似乎等了有些時間了,身著的比甲上雪已凍成了冰,隨著他移動,一塊塊的碎裂落在地上。 沈逐走得近了,仰頭看謝太初。 他渾身殺意,帶著幾分血腥氣,連謝太初下馬兒都忍不住退后嘶鳴。 謝太初安撫地拍了拍馬脖子。 “沈緹騎不在寧王殿下身側侍候,怎又回了這延壽寺?” “道長去往何處?”沈逐反問,“還帶著此人?!?/br> “不放心旁人,親自送郡王去寧夏衛?!敝x太初道,“你且替我向舒梁轉達,待郡王在寧夏衛安置妥當,我必歸京城?!?/br> “趙淵已褫奪封號,哪里還有什么樂安郡王?!鄙蛑鹨盐盏侗?,“我既是延壽寺守備,便不會放一人自延壽寺前路過?!?/br> 謝太初淡然一笑,垂眸瞧他:“沈緹騎話放得狠,可未曾見任一駐兵?怕是早就找了借口屏退了左右,一人在這里等他吧?” 沈逐沉默片刻。 身上殺意漸淡。 “寧王不會放過他的,這一路定還會有追兵。再然后就不會如延壽寺這般好對付了?!彼f,然后緩緩退開一步,讓開了大路。 “走吧?!鄙蛑饎e過頭去,看向遠方,“將士們很快就回來了?!?/br> 謝太初也不多話,抱拳道:“多謝沈緹騎?!?/br> 他引馬前行數步,又聽見沈逐喚他:“凝善道長?!?/br> 謝太初回頭:“沈緹騎還有何事?” 沈逐問:“我曾聽探子密報,您與趙淵說過,我似有大劫難又似有大功德降身。想求個明白。所謂大劫難是什么?大功德又是什么?” 他的身影在風雪中若隱若現,雪與夜混雜成黑白紛亂的色澤,幾乎要將他吞噬。 “大功德又是大劫難。大劫難亦是大功德?!敝x太初道,“命中注定,避無可避。只在一念之間?!?/br> “如此……”沈逐頓了頓,“請凝善道長善待我的、我的……兄弟?!?/br> “我會的?!?/br> 此次謝太初甩鞭驚馬,馬兒箭一般的飛馳出去。 身后的沈逐終于被黑暗吞沒,消失在了遠方。 又奔馳出老遠,天邊已逐漸光亮,黑色的夜慢慢地褪去,露出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地。 萬事萬物似乎被冰封在了這片極寒之中。 謝太初微微拽了拽韁繩,身下黑馬喘著粗氣慢了下來,再回頭去看,來時蹤跡已盡消失在了厚重的雪中,就算是真有追兵來襲,一時半會兒也會迷失了方向。 他使勁摟了摟趙淵。 安靜的樂安郡王,下巴抵在他肩頭,呼吸悄然平穩。 謝太初輕輕摩挲他的背,安撫道:“天憐殿下,降此大雪?!?/br> -------------------- 更了更了。 第14章 天道無親(含加更) 風雪到中午的時候再起。 越往北走,天氣越冷,趙淵經歷了前一夜的磨難,便不出意料地發起燒來。 他在謝太初懷中guntang,臉上升起紅暈,急促喘息,人的意識已然不清醒。 雖有大雪阻攔身后追兵,一馬二人,就算走得再快,在中午時,終于是被一列騎兵追趕上來。 此時大黑馬馱著二人已經轉向西北方向。 最開始的時候,隱約聽見了馬蹄聲。很快從天邊就出現了幾個延成一條線的黑點伴隨著叮叮當當的鈴鐺聲便疾馳而來。 謝太初駕馬上了一個山包,勒馬回頭,凜冽的寒風幾乎要將他與黑馬吹倒。 “三十騎,總旗【注1】帶隊,裝甲奢華精良,卻少了些馬上兵器。應是從錦衣衛【注2】中調撥來的先頭兵?!?/br> 趙淵昏昏沉沉。 風雪中無人回應他。 謝太初也并未期待回應,說完這話,他往前路看去,已仔細將前方地形繪制于心接著他一拽韁繩,大黑馬躍起嘶鳴,響徹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