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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葉疼到散開的瞳孔緩慢聚攏,眼中分明噙著無可奈何的晶瑩,卻是堅定不移地,不假思索應道:“要?!?/br> 他把自己跪在地上,拼了命想挺直骨骼寸斷的脊背。 “我要。他若成人,我去護他;他若升仙,我得陪他;他若墮鬼……那我便去渡他!” 當初說好的萬丈深淵也陪他墜,永生不見天日也要為他種活桂樹的承諾,刻骨銘心。既然一切因我而起,那定要以我而終! “只要他在……” 只要他還在。 …… “他在?!?/br> 秦廣王沉聲深遠冗長,甚如驚雷炸響顱內,嗡然作響,魂飛魄散! 他負手而立,端得是個閱人萬年的無情帝王之姿?!敖袢罩挛胰敍]發生過,下不為例。仙界自有仙界的規矩,紀法森嚴,和你往前強者為王的妖道不同,回去好好學習?!?/br> 艾葉卻是一時沒緩過神來,或許因為身上太痛,心頭亦如刀割,話到耳邊都是飄渺虛晃,他要耗極大神志去聽。于是此時單是掙扎踉蹌地隨著他跪行幾步,或是心存不甘,舍不得離去,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去求。只望著眼前這位地府尊主寬闊后肩,漫無目的瞧著他刺紋精繡的披風,就像是噩夢初醒,驚魂不定時,眼里總會定格在些奇奇怪怪的細節之上,也似在努力消化似的隨他念著。 “他在……” “在……” 他在?! “他……?。?!” “你姑且先回天上養好傷,再去尋吧?!?/br> 待他終于回神,頓是個方寸大亂驚呼出聲!也顧不上一身傷痛尊卑有序,直跪撲上去抓住秦廣王垂落在地上的披風布角,椎心瀝血地哀求起來! “他在?在哪兒,您知道是不是,您當是知道的!告訴我啊,求求您了,殿下,您不是應了我會告訴我的嗎!殿下!求您了……求……我等了他七百多年了啊殿下,我真的快發瘋了!求您……!” 話音還未落,一股濃煙彌漫自眼前炸起,霎那間天地混沌,成一片模糊! 再得煙消睜眼時,他竟已然是跪在剛剛踏門枕的那玄黑通天的巨大城樓門洞前,身邊還有剛剛幫他帶路的小無常,看他渾身是血傷痕累累,進去時還是好好的一個人,怎就成了這副模樣,可是驚得一張小黑嘴兒都快咧到了地上。 ——“是為天機,不可泄露?!?/br> 是秦廣王回蕩在他耳邊的最后一句。 小無常嚇得顧不上撐結界,呆看艾葉就這樣跪在地上,跪在地府最深處,肆虐陰風尖鳴呼嘯,吹散發冠,將一頭白發散了滿地??粗旋X哀嚎,緊攥著拳頭反復狠狠砸向那黑石長路,血跡便順著裂痕蜿蜒而下。 他終還是忍不住,受不起,抱住頭,捂住臉,跪在這漫漫黃泉路上,從隱忍的嗚咽,再到嚎啕痛哭,泣不成聲! 他以為一切都要柳暗花明了,都結束了,到頭了,可以重新開始了,以為自己可以為他逆改天命,以為自己就是他的天命了。 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到底……在哪兒啊,過得,好不好啊……。 “仙君,您還好嗎?您別這樣啊,我……我就是個死鬼,不會勸人吶,我……” 小無常心急如焚地開口關心,又覺自己剛剛“死鬼”這個詞用的好像很不太對,怎得想不出什么別的語言來,支吾半天,干脆把話都咽了回去。再想要不伸手去摸摸他的頭安慰一下,但覺得好像也不太符合身份……手伸出去又收回來,又伸出去再收回來,尷尬試探地反復了好幾個來回,最后還是只得站在原地左右為難的,撓撓頭,守著罷了。 “哎呦不是,我說,您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我們秦廣大王不是很通情理,豁達大度的賢君的嗎,您這……是得做了說了些什么???怎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這都是個什么事兒???這……哎哎哎怎么又嘔了一口血……欸?誒誒誒!醒醒?您可……可別死了呀?仙君,仙君?仙君?。?!” ———— 艾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好像一直在渾渾沌沌地做夢。 夢中的自己,時而是昆侖雪山上那個無憂無慮的妖,成天只會追著開明的屁股跑,吵著讓哥哥在狂風暴雪中掘地三尺的找兔子給他吃。 時而是不諳世事,浪蕩形骸的妖王九子,大袖一揮人間便可六月飛雪,冬雷滾滾,駐萬里雪障,御風時日行千里。 時而是被那個白發小道士養在偏房里的話癆豹子,每天除了睡覺喝酒吃綠葉菜,就是蹲在門前月,桂樹蔭等著他的小道士回來。 時而是那個臨危不懼,愿為心上人與全天下為敵,引四大道門皆為退避三舍的瘋癲大妖。 時而是那浪子游客,與所愛之人結伴隱居山林,雖居無定所,卻活的悠然自在。 時而又是個小茶坊主子,坐觀風起,閑云野鶴,孤鶩落霞。一壺酒一個故事,一坐,便是數百年,數千萬個故事,看透人間百態,千思萬情。 原來這生來數千年,也不過彈指一揮,白駒過隙。 憑空一聲悶雷,炸在耳邊,夢境忽被染得一片漆黑,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個來意不明,低沉渾厚的聲音不停念著,“他沒踏過著黃泉路啊,他成了惡煞呀?!?/br> “成了惡煞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