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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艾葉怔然看他,宋遠狠哼一聲,撇開眼推了劍回鞘。 “別錯覺好意,我是怕你在這兒發瘋再傷了人!” 待宋遠憋著氣再挑眼看時,這腿腳迅速的妖早就沒了蹤影。 剩他在原地默然皺眉看向顧望舒院內比院墻高出好一截的桂樹,不忿而言。 “這就是您舍命也要成全的人?您真的覺得……好嗎?” ———— 后山總是那般風景眷麗,靈韻縈繞。夕陽西下的燙金宏美,將靈氣染成金黃光暈,恍惚間總會覺得與自己生長的那片土地有些許神似。 可艾葉對后山卻沒有絲毫向往喜愛之意。 無論是最開始的生死夢魘,再到銷魂鞭刑責,他只覺得這片土地帶給他的只有痛苦與厄運。 他一刻不停奔向夕陽與地面交界之處,紅日似輪漫入無垠長線,好像他這樣一直跑下去,便會在不久之后終達世間盡頭??蛇@世間無窮無盡啊,人間喜悲,也如同這輪紅日,往復成輪。 他終是在山腰處恍然開劈出的一處曠地,見一座精雕細琢的紅瓦廊房,木門閉緊,屋外冰冷堅硬的石地上,筆直挺拔跪著他想見的那個人。 艾葉本想直接走過去,卻不想再接近幾步,似乎聽見他在低語些什么,驀地停了腳步,站在不遠處的樹后細聽起來。 他聽著顧望舒語氣中帶著顫,又像是含著悔恨,一字一句說是傳話,更像述罪。 “師父……所以說,我之前活得到底有多失敗啊。到底閉塞心門到什么程度,才能目中藏恨,看每個人都是敵意于我,憎恨于我,盼我死了,盼我不存在了才好!我真的不知恨之入骨的厭了二十六年的師哥會舍命救我,也更不知道……不知道怕到對我退避三舍的清池會替我抵住滿世的殺意選擇助我……師父,清池今日和我說,就算我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妖人,他也……也要救我……” 顧望舒說著,山風在頭頂吹著,緊閉的木門內也沒啥絲毫聲音應著。 “師父,您在聽嗎……您一定都知道了,是弟子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辜負眾人,是我目光狹隘……可我也真盡力了,我真的沒想到會那樣……師父,我真的……好累啊……這世道,讓我,太累了……世間既容不下我,又為何,要舍身救我啊……活是大罪,死成辜負,留下成清虛觀的污名,走是這天下的哽刺,我……” 艾葉見顧望舒雙手捏拳垂在身側,哽咽許久,再是沒說出話來。 山際邊緣紅輪落下,帶走夕陽最后一抹余光。換做十四月圓明月朗空,雖是明了,可月宮清冷,帶給人的除卻山風侵骨,只有更顯冷寂的銀光。石板地到了夜里注定返潮,顧望舒在師父出關之前決意是沒有起身的念頭,膝下又沒有墊著東西,就這么一動不動的跪著。 艾葉看得眼紅,卻又沒法出手去做阻攔,直到山風吹得越來越恣意肆掠,看他一身華服攜夾厚風,銀發碎下來在風中于衣袍同舞。生性畏寒的人跪得再直,都不由得微微縮了身子以手撐著。骨子里的倔強讓顧望舒不肯原諒自己,但艾葉深知他裝得再是堅強,軀殼內一具魂靈就越是只有他才看得見的千瘡百孔。 于是伸手在背上一搖,幻出件薄絨獸毛披風來。 顧望舒在這寒風下盡量控制自己不要發抖,咬得下唇發紫也無濟于事。直到忽聞背后有輕弱到難以察覺到腳步聲,赫然一驚,來不及回頭便覺得有個暖和的披風落在身上。獸絨伸出纖細圍住他慘白冰涼著裸露的脖頸,還帶著艾葉身上的熱氣像是股暖流融進心里。 “還沒入冬,總沒那么多皮毛借你取暖?!卑~無心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與他一并跪在一起。 顧望舒錯愕扭頭一視,看艾葉冷峻嚴肅的跪在身邊望向木門,不懂他跪的是什么,問道:“你來做什么?這兒與你無關的!” “我來陪你啊?!卑~偏頭落寞一笑,“我醒了發現你不在家,以為你又不要我了,差點嚇死。所以才找過來纏死你,絕對不再讓你一個人跑了!” 顧望舒有些嗔意道:“可這是我的事兒,你跟我一道受什么罪!” “你看你,到底是多不懂他人心意啊,說的話真叫人傷心?!卑~怨聲道,“什么你的事兒我的事兒,界線劃那么清楚,日日對我這般理智,才會像這樣弄得我總是覺得無論我們再是如何歡愛,自己終都是個外人,進不去你心里,才會患得患失,總覺得你會不辭而別突然棄我而去……” “你快把我逼瘋了,顧望舒?!?/br> 顧望舒應不上話來,只用頗為不解的神情看著艾葉。 “你看,你就是不懂?!卑~無奈笑笑,道,“那你想我不辭而別那次,你不是不知所措慌得要命???如果我告訴你,我日日夜夜都活在這種心思里,擔心你怨我,恨我,離我而去,或是不想活了再棄我而去,一睜眼你是生死未卜的昏迷不醒,或是一睜眼你便不見蹤跡,亦或是像這般處罰自己跪在這寒夜里受苦的,你說我什么心情???我怕死了,顧望舒,我怕死了?!?/br> 艾葉借月色看顧望舒眼中星辰閃爍,全是震驚茫然的錯亂,平日里總細長微瞇的眼此刻瞪得巨大,到底是在沖擊中擠出磕磕絆絆的話來: “若真是這樣,那是我愚鈍,是我不盡人意……” 艾葉看他這副彷徨失措的模樣,竟被逗笑出聲,傾身靠上的肩,道:“顧望舒,你不是生性涼薄,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關愛一個人罷了。是至今沒人寵過你,也沒人言傳身教,怪不得你?!卑~說著話,還不忘伸手替他拉整剛剛震驚回身時半邊滑落的披風,仔細裹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