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母子民國文生存手札 第29節
來人正是潘時年,他剛才和朋友說話時就在盧大虎不遠處,所以聽見了盧大虎和眼前這位郁先生的談話,知道這就是救了幼稚園孩子的那位嘟嘟爸爸。 他之前聽女兒說嘟嘟一家都長得好看還不以為然,今天一見,倒是讓他不禁贊嘆起女兒的眼光來,確實一點兒也不夸張,這樣完美的兩個人,生下的孩子該有多好看啊。 “郁先生是吧,您好,我是通惠機械公司潘時年,前幾日在幼稚園,多虧您及時出手才救了那些孩子一命,我女兒當時也在教室,和您兒子嘟嘟是同班同學,一直想著登門道謝呢,可惜時間上不太方便,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我敬您一杯,以后有什么難處,我潘時年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辭?!?/br> 這人很實在了,上來沒什么花哨的場面話,直接給出了承諾,這才像是正常的道謝嘛,郁自安謝過對方的好意,隨即兩人攀談起來,常平也不時插幾句話,后來說到興處,潘時年對郁自安印象很好了,當即就拉著人起身,將他介紹給他的朋友和幼稚園其他的家長們。 于是男人間的應酬開始了,盧大虎再看過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看了,這個郁自安,才這么一小會兒就讓他搭上了通惠機械公司的潘時年,要知道這個潘時年有時候連他的賬都不買呢! 沐顏這邊也漸漸圍上來不少貴太太,基本都是聽了自家先生的囑咐過來道謝的,知道這就是救了幼稚園孩子的郁先生的夫人,所以態度很好了。 “郁夫人看著也太年輕了吧,看著不太像生了孩子的,誒喲,我生我們家淘氣鬼的時候臉上簡直不能看了,肚子也松了,郁小姐還是這般好顏色好身材?!边@位太太打扮得雍容華貴,不過身材略有些胖,她就很羨慕人家苗條的人了。 另一位梳著手推波紋頭的太太也附和著,夸贊沐顏的衣服和妝容好看,沐顏嘴也很甜了,緊接著就恭維對方有氣質、溫柔高貴,把對方說得喜笑顏開的,氣氛熱鬧起來,沐顏順著話題直接就開始推銷她的形象設計工作室。 不過還沒說兩句,她們背面一處沙發上傳來一個男人不屑的聲音,這聲音稍微有些大,這邊笑鬧的太太們聞言頓時消了聲,有幾個人的臉更是一下子就拉了下來。 這男人是當下有名的作家才子,平時很受人追捧,今天多喝了兩杯,有些上頭,正好聽見同坐的男人們說起政界上冒出頭的一位女士。 于是憤憤出聲:“依我看啊,在政治上搏出位搶風頭的女性,最是壞蛋,她們可不足以代表新女性的形象,女人啊,就該在家做賢妻良母,女子最好的歸宿還是婚嫁,多生孩子,這就是貢獻了,成日跟男人一起工作,拋頭露臉的,簡直傷風敗俗!” 另一人附和:“是啊,女人嘛,在家多生幾個孩子,少參加幾場政治活動,跟我們男人搶什么風頭,還是循著古禮好,現在的女人,就不該讓她們讀那么多書,盡添亂不是,要我看,各行各業的婦女都該回家奶孩子,她們在家燒飯煮菜做衣服,這才是正經該干的事兒!” 當下啟蒙運動和各種思潮在社會上涌動,女性在教育、經濟、婚姻、政治各種方面有了一些權利,越來越多的婦女不甘在家里相夫教子,紛紛走入社會,參與社會事物,可總有些守舊的、腐朽的男權的衛道士頻頻發表一些爹味十足的言論,這些人往往還是社會上極其有名的才子作家,有些人的確有才華,可他們的思想有時卻像老太太的裹腳布一樣惡臭。 沐顏聽著這話惡心極了,于是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見過裹小腳的,沒見過裹小腦的,前朝都亡了多少年了,您幾位是哪個宮里的公公嬤嬤???” 出聲之后,看著同桌的太太們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沐顏心里暗道一聲,壞了,這下該不會成砸場子的了吧? 第26章 砸場 唉, 沖動了,不過沐顏并不后悔,這種男人不尋思著怎么提升自己, 在職場上出人頭地,反而在背后詆毀女人,好似社會上的一切不幸都是女人帶來的。 民國社會上雖然時常有對舊思想文化的清算,可主張“婦女回家”的封建守舊派向來勢力頑固,其中不乏在各界極有權威的人士, 尤其是文藝界, 他們尤其擅長運用長期以來在社會上根深蒂固的生理決定論來壓制、貶低女性,在舞會上出言不遜的就是他們這類人。 沐顏向來討厭這種人, 無論他們多有才氣,多受追捧, 也不能遮掩那股惡心的爹味,所以她出言嘲諷了。 同桌的太太們眼睛亮晶晶的,還有兩個給她豎起了大拇指,她們也是新式女性,經常在外面參加活動, 還有讀過書的,會在報紙雜志上撰稿, 所以自然對那些男人的言論深惡痛絕。 這下也不像剛才只是客氣地稱呼沐顏為郁夫人了,而是一口一個親切的小顏。 而背面沙發上坐著的三四個男人, 大概沒想到有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們出言嘲諷, 要知道他們可都是上海文藝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呢,其中甚至還有一個是一家報社的老板。 這年頭, 得罪什么都不要得罪報人, 要不然他們沒有職業道德的, 尤其是一些三流小報,拐著彎地抹黑你,像沾上臭狗屎一樣,甩都甩不掉。 所以這些太太興奮之余,還有對沐顏的擔憂,覺得她明天大概會占據上海各大報紙的頭條了。 對面幾個男人站起來,個子都不怎么高,大概三十來歲的樣子,年紀倒不大,就是思想跟在地里才刨出來的一樣。 男人們看向這里,發覺剛才說話的是個漂亮美麗的小姐,一愣之下覺得極其丟臉,就想找回面子。 最開始說話的那個男人覺得沐顏可能不知道他們一行的身份,所以失了分寸,于是他頗為自傲:“你知道我是誰嗎?聽過《云城往事》嗎?我寫的!出版社已經第三次發行了?!?/br> 言下之意他是很有名的作家,要讓沐顏說話看清楚對象。 沐顏就嘲諷地笑了,一個作家,怎么說話這么油膩呢,不應該清新一點,顯得自己有思想一點嗎?真是開了眼了。 “怎么作家了不起啊,畢竟這也不是一個人賤人愛的社會,您那本書我倒是真沒聽過,可您犯的賤卻讓人老遠就感到惡心呢?!?/br> 另一人怒了,這是給臉不要臉了,于是指著沐顏口沫橫飛:“真真是潑婦,白長了這副模樣,說話絲毫沒有文明之氣,粗俗又沒文化!” 沐顏回嘴:“沒文化可以學,可您心眼壞氣量小就沒法治了?!?/br> 后面的太太們笑出聲,覺得不能讓沐顏孤軍奮戰,于是站起來給沐顏壯氣勢。 惡臭男人們那邊也不甘示弱,沖著這邊大聲指責起來,其中一個太太幫著回嘴,卻一時想不出什么懟人的話來,沐顏就在一旁給她支話。 那太太把披肩扯下來往沙發上一扔,雙手叉腰,很有氣勢地跟對面的男人對噴:“你是什么品種的豬玀,怎么叫得這么兇!” 說完還得意地看沐顏一眼,沐顏沖她笑著點頭,那太太就很高興了,一時也忘了這是盧家的舞會現場,只覺得對面的男人們就該這么臭罵一頓。 其他幾個太太被鼓勵到了,于是也紛紛出口痛罵,想得出的就自己罵,想不出的就問問沐顏。 于是熱鬧的舞會一角逐漸變成了男女罵戰的戰場。 那邊一句:“你道德敗壞有辱斯文?!?/br> 這邊一句:“你腦子進水沒安排水管吧,脖子上長個腦袋是為了增高嗎?大男人心比針眼小?!?/br> 那邊再回嘴:“你說的是人話嗎?怎么這般污言穢語?” 這邊不甘示弱:“我只對人說人話,可你看看,自己有個人樣嗎?還真得夸您一句聰明呢,還知道自己是人,可這人嘴怎么跟糞堆一樣臭呢?” 這邊的吵鬧聲漸大,人群慢慢注意到這里,舞池換音樂中間停頓的時候,兩方爭吵的頓時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先生小姐們都看向這邊,大家都被驚呆了,這樣的場合,竟然一群男男女女吵成一團,一幫子女人打扮得高貴精致,幾個男人也是西裝革履人模人樣的,怎么就吵起來了。 聽聽這一句句的,好多人在周圍看熱鬧,還被這些女人罵人的話逗笑了,原來罵人還能這么罵啊。 幾位太太的先生原本跟郁自安在另一邊說話,冷不丁的,就聽見自家太太對著幾個男人罵得氣勢洶洶。 郁自安也瞧見了那邊的動靜,他擔心沐顏受委屈,趕緊就走過去,其他幾個先生也跟在后面,他們還有點懵,平時自家太太多注意形象啊,怎么大庭廣眾之下就成這樣了呢。 這肯定是有人給她們受委屈了,媽的,自家太太再不好,也輪不到別人作踐啊,于是一幫男人像找茬一樣走過去。 那邊對罵的兩方已經有人在勸了。 “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都別沖動,大家好好說,都是體面人,大庭廣眾的,不要失了體面?!?/br> 男人那邊也圍著不少人,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能勸著先消消火。 “你們幾個大男人,干嘛和女人計較呢,有沒有點氣度了?” “就是,有話之后再說,看看全場都看著這邊呢,不嫌丟人啊?!?/br> 男人們嘴皮子功夫比不上對面,只能恨恨一句:“好男不跟女斗!”結束了罵戰。 沐顏這邊的女人們鄙視地瞧他們一眼,“哼,好女不跟男爭,跟一群棒槌也沒什么好吵的?!?/br> 那邊聽著氣不過又想開噴,結果被旁邊勸架的死死攔住,不過他們面目猙獰的模樣正好被趕來的這群太太的先生們看個正著。 這得找回場子啊,他們都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自家太太明顯受了欺負,這還能縮著?還是不是男人了? 于是烏拉拉一群七八個男人圍過去,“誒誒誒,干什么干什么,欺負女人是不是,覺得我們家人都是死的是不是?” 一個脾氣蹭的還推了對方一把,瞪圓了眼睛:“來來來!你再用手指著我太太?給你孫子臉了是不是?擱這給誰充大爺呢?” 另幾人也湊上去,趁著人多給了對面幾腳:“可是開了眼了,幾個大男人眾目睽睽之下欺負女人,要不要臉了?要不我幫你把臉皮撕下來?” 被罵的那幾個男人傻了眼了,這怎么就是他們欺負女人了呢,明明是他們被幾個女人臭罵一頓啊,然后這群男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他們動手了。 還講不講道理了? 于是其中一人高聲反駁,說他們沒有欺負女人。 率先推人的那個男人就看向對面自己太太:“嬌嬌,他欺沒欺負你?” 那個名叫嬌嬌的太太很年輕,長得很溫婉可人,看著兩人應該成婚沒幾年,言語間很是親密。 她微微點頭,臉上一副委屈的樣子,嬌聲細語地跟自家先生告狀,一副被嚇到了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剛才指著對方鼻子大罵的潑辣勁兒。 “真是太嚇人了,他們剛才簡直像要吃了我們一樣,無緣無故就罵人,是不是精神不太好???” 沐顏暗嘆這位太太真是個人才,看看這茶言茶語的小模樣,多討人喜歡啊。 郁自安走近沐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著應該沒事。 “怎么樣?你也受欺負了?” 沐顏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沒等她說話,郁自安就知道這場鬧劇多半是這個小調皮弄起來的。 于是也沒說話,示意許安山擠到那邊趁亂給那幾人幾拳。 是的,沙發對面已經打成一團了,那個叫嬌嬌的太太話一出口,她先生就率先對那幾個男人動了手。 后面的先生們也齊齊跟著,于是那幾人倒霉了,兩邊打成一團,剛才勸架的幾人也被迫加入戰局,你一圈我一腳,大家使勁踢著踹著,也不顧及自己身上的西裝了,人多,就是容易上頭。 戰局明顯是人多的這一方占了上風,更別說還有許安山暗自下黑手,于是等盧大虎和劉四他們簇擁著總長公子聶新元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客廳里打成一團的亂相。 邊上人群議論紛紛,有勸架的、有添油加醋的,場面極其熱鬧。 之前下人進來通報說聶公子的專車已經到了巷口,盧大虎就讓劉四跟管家和他一起出去迎接。 一見面,這位聶公子果然一表人才,說話也極為有禮。 “新元瑣事纏身,來遲了,還望盧當家不要怪罪?!?/br> 盧大虎連連賠笑,這位擱在舊朝,就是皇太子一般的人物,今日能來他這舞會,已經算是極給他面子了。 于是連忙上前:“哪里哪里,公子這是說的哪里話,您剛從日本回來,想必事物繁忙,能抽空來寒舍參加舞會,已是老夫莫大的榮幸了?!?/br> 說著又躬身揚手:“您請,里面已經準備妥當了,就等著您了?!?/br> 聶新元推辭一番,便走在前面了,盧大虎稍微落后他一步,好言相陪著。 走進客廳,盧大虎原本設想的總長公子進來時眾人矚目的場面沒有出現,反而本來優雅氣派的舞會打成一團。 他臉一下就黑了,這是丟臉丟到聶公子面前了,說出去讓人笑話,說他盧大虎連辦個舞會都不行,果然大老粗一個,上不得臺面。 聶新元自己也對這番場面感到詫異,自他回國以來,參加的幾場宴會向來都是萬眾矚目的,倒不是說他享受這種感覺,只是這還是第一次他入場時無人問津,反而眾人打成一團的。 “盧當家,這是?”聶新元挑起眉頭,饒有興致地看向那邊。 盧大虎愣是擠出一個笑臉:“聶公子,應是客人間發生了誤會,我這就過去調解一番,讓您見笑了?!?/br> 聶新元點頭:“我也過去看看?!?/br> 盧大虎本不想讓他看笑話,可也不好直接拒了聶新元,于是只能任他跟過去。 他本來打算自己陪著聶公子,讓劉四過去調解拉架的,可仔細一看,那邊打架的都是什么人呢? 工務局局長家的公子、新亞飯店的老板、警務處的副處長、還有承信洋行的董事長……這一個個的,全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背后的關系更是錯綜復雜,劉四這樣的,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更別說去勸架了。 所以只能他親自出面。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瘋了?好好的在他的舞會上打架,平時裝得多文明斯文啊,這會兒跟瘋狗似的打成一團。 劉四跟幾個幫派里的好手把兩撥人拉開,那幾個嘴賤的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了。 “都給我住手!”盧大虎面色嚴肅,眼神狠厲地看向四周一聲大喝。 “這是什么場合???你們說出去都是上海灘響當當的大人物,有什么說不得的大恩怨?非要不顧體面地在我的舞會上動手啊,是我盧大虎不夠分量,才讓人這么折辱到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