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太落后了?！庇腥苏f，“你們敢相信嗎？他們才剛剛開始圈養牲畜?！?/br>
    另外一個人不知道想到什么，輕哼一聲，接口道：“這里本來就是一個沒名氣的小領地。我聽一個默什人說，她是在這個領地里出生的，是這兒的原住民——老天，你們能明白我那時候有多么驚訝嗎？她看起來起碼有四十歲！”

    他連連搖頭，輕蔑地嚷嚷道：“這說明什么？這個領地在諸神黃昏之前就存在著了，不是末世之后新建的庇護所。然而我這些年一直沒有聽過它的名字。嘿，你們聽過它嗎？”

    艾琳把自己的車子推到屋棚一角，忍不住擰起眉頭，看了他們一眼。

    那是幾個熟悉的臉孔，其中嚷嚷得最大聲的那個她有印象，是個叫作查理的男人——他跟著塞壬大人剛來的時候，企圖一條熏魚跟一個默什人換果子，說果子在默什堡不值錢，所以起碼一籃果子才能換一條魚。

    以物易物時當然不是這樣交易的，沒有人換東西時會只看物品在一個地區里的價值。那個默什人自然不愿意跟他換，轉身就走了。

    艾琳當初注意到了這件轉瞬即逝的小事兒，沒有放在心上。結果當晚她回到留月人之間的時候，就聽見查理在跟別人抱怨這個地方的人是多么摳門——跟他在一起嘟嘟囔囔的幾乎都是在與默什人的交易中沒能占到便宜的家伙。

    “這幫嘴碎的討厭鬼們又開始了?！彼谛闹邢胫?，“如果他們有一天——只需要一天——不在大晚上讓我聽這些煩人的嘰嘰歪歪，我都會感到非常意外的?！?/br>
    窩棚里頭能清楚地聽見外邊的聲音，好在艾琳經過一天的勞累后總是能在躺下的那一剎那便陷入睡眠。

    她用今早從溪里打來的水洗了洗臉，正準備躺在稻草床上，忽然聽到了什么。

    “你們敢相信嗎？他們還要建學校呢！”查理那大嗓門穿過屋棚的茅草墻壁，像是認為那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事兒，夸張地奚落起來。

    “我真懷疑這兒的人也被什么疾病纏上了——噢，你們知道的，咱們島上那可憐的老伯特就得了一種會讓他神志不清的病?！?/br>
    艾琳愣了愣，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挪了挪屁股，蹭到那破損不堪的墻邊。分明本就能夠清楚地聽見外邊的動靜，她卻還是將耳朵湊到墻上，背挺得筆直。

    “究竟是誰會在這個時代建學校？這些默什人也真奇怪，有上學的時間，捉幾只地里的蟲子不好嗎？”

    “多加固加固城墻也比這事兒靠譜?！?/br>
    還有人在聽到查理說的話之后愣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查理，這話你聽誰說的？建學?？刹蝗菀?，說不定是那群家伙瞎吹牛?！?/br>
    “我今天早上去打水的時候遇到了塞壬大人，跟他聊了一會兒天，這可是他告訴我的，還能有假？喲，你該不會是對這個所謂的‘學院’感興趣了吧？”

    又是查理的聲音，他的語調因為刻意表示質疑的上揚而變得有些尖細刺耳。

    “蠢貨，塞壬大人對這事兒的態度平淡極了，他肯定也不看好這個主意。我敢跟你打賭，用不了多久，那群默什人就會發現自己的念頭有多么愚蠢?！?/br>
    提出疑問的那人支支吾吾地為自己辯解了幾句，很快就沒了聲音。夜深風大，查理等人也漸漸散去，回到各自的屋棚。

    擾人的說話聲消失不見，傳入耳中的只剩下呼嘯風響。

    艾琳又躺回了稻草床上。

    這座屋棚從前的主人隨意用草做了一張床，躺起來并不舒服，艾琳這幾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背后總會被草扎得一片通紅。

    此時她躺在那里，沒有睡著覺，也半點沒察覺到背后的不適。

    ……這個領地中要建學校了。

    留月島上沒有學院，從最初建立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即便是在它最繁榮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座學校。

    島上的孩子如果想要認字、算術，通常都是自己請人來教——不過請人就得支付報酬，愿意這么干的家庭不多。

    艾琳認字，也會算數。她看過很多故事書，從書上了解過許多外面的事情。

    比如很多繁榮的城邦中都會建立學院。年齡相近的孩子們在一起上學，學習的不是該如何捕魚、該怎么在海灘邊抓螃蟹，而是怎么制作藥品，怎么揮舞沉重的大劍，怎么使用神力做到各種各樣的事情。

    艾琳的心臟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她在深夜中聽到它怦怦跳動的聲音。

    那是她難以想象的世界，她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小小島嶼上，與外面的一切都毫無關聯。

    但此時她離那里好像十分接近了——她想，只要她愿意留在這里，這個被廢墟圍繞的領地里。

    ……

    露西婭站在城堡的廚房里。

    利厄斯送來的羊奶被她放在了一旁——這些新鮮的羊奶難以儲存，現在學院還沒開起來，那只小惡魔就把他擠的羊奶都送到了城堡里。

    那真是一只討人喜歡的小惡魔，露西婭想，在她表露出想要做羊絨衣服的意向之后，他就主動地將這項活兒接了下來，據說還已經和幾個會加工羊絨的默什人聯系上了。

    于是露西婭又多出了一點兒空閑時間，還有空鉆研新的食譜——在對商店失去興趣之后，她又想起了自己在深淵中那間不幸倒閉了的餐廳，于是有點兒想要在商店里賣點她自己做的食物，填補這個遺憾。

    羊奶可以用來做許多美味的食物，再加上最近收獲的雞蛋，露西婭可以解鎖的食譜又多了幾樣——香煎羊奶酪，羊奶燉蛋，雞蛋煎餅……

    她還可以用羊奶做出奶油，奶油很美味，不過做起來是件十分費勁麻煩的事兒。

    白發金眸的領主大人看著眼前擺放著種種食材，陷入沉思。旁邊的蒂姆雙手交握置在身前，緊張地看著大人的動作。

    身為默什堡領主大人的廚娘，在大人難得下廚的時候，她的任務就是認真學習大人的食譜，好讓大人以后自己不用親自動手。

    ……雖然這聽上去有些離譜，其他領主的廚娘聽到之后恐怕會驚掉下巴，但這確實是蒂姆進入城堡之后的第一目標。

    不過領主大人做飯時的一舉一動都實在是太過賞心悅目，蒂姆時?？粗粗捅凰膭幼魑?，繼而錯過一些重要的步驟。

    領主大人終于動作了，蒂姆拍了拍臉龐，提醒自己這次一定不能再看得入神。她瞪大雙眼，挺直腰板，注意力完全集中起來。

    ……不過下一秒，領主大人就看向了她，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蒂姆，我可以教你怎么做奶油?！贝笕藴睾偷貙λf，“你愿意學嗎？”

    第53章

    溫切爾準備在默什堡待到他的身體再一次需要治療的時候。

    雖然說留月島的事兒在他離開前就已經完全轉交給了下一任的塞壬, 但這里終歸不是他的家鄉。等他弄清楚他的身體在一次神力的治療下能夠支撐多久，他就會回到留月，等到需要的時候再前來默什。

    ——在等候的這段時間中, 他也沒有閑著, 而是觀察起了這兒的人類，刻意接近他們, 與他們交談。

    默什人們開始馴化野雞野豬了，默什人們總是會在看見黑山羊群的時候統計一番又有幾頭山羊變禿了，默什人們對他們的領主所承諾的“學院”十分期待——雖然溫切爾對此并不看好。

    “這里真是個神奇的領地, ”

    城堡中好幾間房間都添了新的家具，留月島的領主這回前來，就住在城堡里頭。這天晚上溫切爾回到房間，對巴塞洛繆說：“默什人們似乎總是生機勃勃?！?/br>
    巴塞洛繆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他們的身上也會流露出沮喪、低落、灰暗的情緒, 但那些情緒沒有將他們擊垮。那是一種難以言描的感受, 而上一回溫切爾來到這個領地的時候，默什人分明沒有帶給他這種感覺。

    “我真想知道那位領主對他們做了什么?！彼麌@了口氣, “如果我們留月島上的人類也擁有這樣的氣味，那真是再美妙不過的一件事了?！?/br>
    巴塞洛繆再一次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 溫切爾終于察覺到不對勁, 看向這只一直背對著他的海妖, 奇怪道：“你在做什么？”

    巴塞洛繆小小地彈跳了一下。他終于轉過頭來，臉上帶著心虛討好的笑。

    “塞壬大人，瞧瞧我為您買了什么?！彼麑⒁粋€少了一半的面包遞了過來, 忸怩道：“看，一個奶油面包！這可是我排了老半天的隊, 好不容易從這兒的商店里買到的……”

    溫切爾：“……”

    巴塞洛繆緊接著說：“不過您也知道的, 我們海妖時常會對一些陸地上的食材產生不適的反應。為了避免您剛剛好起來的身體再次遭到這樣不幸的損傷, 我特意先為您嘗了嘗這塊面包。瞧，我到現在都平安無事，我想您可以放心食用它了?！?/br>
    溫切爾：“……”

    “即便你直接告訴我，你用了我的財產去買了這塊面包，我也不會生氣的，巴塞洛繆?！睖厍袪栍行o奈地扶住額角，目光落在那塊被巴塞洛繆吃了一半的面包上。

    那是一塊長條狀的白面包，被烤得松軟細膩，看上去與任何一位貴族的餐桌上會出現的面包并無區別。但那塊面包從中間被切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里面被涂滿了奶白的、像膏一樣的東西。

    溫切爾湊近了些，嗅到了那塊面包散發著的香氣。很難相信白面包也會擁有這樣的香味——淡淡的，甜而不膩的香，像是一塊罕見的糖塊。

    溫切爾問道：“這是什么？”

    發現大人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巴塞洛繆立刻放松了下來，又咬了一大口手中的面包，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的神色。

    “這是奶油面包，大人。這上面涂著的是奶油——老天，我這二十幾年的妖生中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它比奶酪要美味多了?？上н@一小塊面包的價格可貴了，買五塊的價格就比得上一罐香噴噴的魚尾膏油——據說是因為奶油很難制作?！?/br>
    松軟的面包與帶著濃郁乳香味的奶油一同涌上味蕾，巴塞洛繆忍不住瞇起眼睛，享受道：“除了這塊面包，那家商店里還有不少好東西。您知道嗎？據說有些食物還是那位領主親手制作的呢！大人，您也真該去那兒瞧一瞧?！?/br>
    “……”

    溫切爾看著這只顯然已經被美食虜獲的海妖，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這里的領主有時候做出的決策并不太明智——例如那座正在建立中的學院。那是一個他無法理解的舉動，如果將建學院的時間放在領地的安全建設上，那么領地生存的幾率就可以大大提高。

    又比如在商店中放她自己制作的食物。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一位領主親自下廚，便已經足夠反常奇異，而這里的領主不僅僅下廚了，還把她所做的食物拿了出來，放在外面售賣。

    這和廚子有什么區別？

    但不得不承認，她這些奇怪的舉動，似乎對她的子民們造成了不錯的影響。即便這個領地小而破敗，甚至無法與留月島相比，這兒的居民仍然有一種其他領地的居民們沒有的氣息。

    海妖忽地連連眨了好幾下雪白的眼睫，眼眸睜大了些。他像是終于想通了什么，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這些反常的舉止或許都是她刻意為之，為的就是收買人心。真是一位可怕的領主，溫切爾暗暗想。

    第54章

    在真正的冬季降臨之前, 默什堡陸陸續續又迎來了幾批逃亡者。不過那都是小規模的逃亡人群，最多的一次，也就只有近十人。

    這些人都是從庫斯卡過來的。

    庫斯卡的毀滅所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 西部的貿易鏈接隨之斷裂, 物資的供應中斷，許多領地都無法撐過這個冬季。那些領地中總會有一部分人察覺到即將迎來的危機, 毅然提前離開避難所。

    亞阿郡是庫斯卡往東最近的一座領地，與庫斯卡的交易十分頻繁。

    在庫斯卡毀滅之后，從那兒逃出來的人們大多前往了亞阿郡, 企圖尋求它的庇護。亞阿郡人熱情地歡迎了他們，但他們很快就發覺了異樣——亞阿郡似乎自己都在為了生存而焦頭爛額。

    這個領地周邊水源稀少，沒有自己的農田。它能夠屹立到現在，只是因為附近的一條礦脈。

    那條礦脈受了鍛造之神的神力影響, 礦石的產出十分豐富多樣, 礦脈深處甚至有大量鐵元素晶石的存在。

    鐵元素晶石可以用來鍛造堅不可摧的武器與盔甲，靠著這條礦脈, 亞阿郡的人們無需自己種田，也無需自己飼養牲畜。他們只需要挖出這些礦石, 將它們帶到臨近的領地去交易, 就能換來滿車滿車的好東西。

    諸神黃昏以來, 他們一直過著相對安逸的生活，唯一的危險就是拉著礦石去其他領地的時候。

    但是現在他們的交易對象消失了。

    亞阿郡附近確實還有兩三個領地，但那些領地規模小, 吃不消這么多礦石——畢竟武器不是消耗品，一柄好的長劍可以用上數年, 只需要間隔性地找一位鐵匠修補打磨。

    更何況庫斯卡毀滅了, 那些領地個個都受了影響, 即便想要買礦石，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安穩地度過冬季。

    一行庫斯卡人從亞阿郡的街頭走過，街邊本來昏昏欲睡的亞阿郡小販立刻精神起來，眼巴巴地盯著他們，口中吆喝道：“賣鐵元素晶石了，一塊晶石只需要五塊獸rou——只需要五塊獸rou！”

    那些人沒有看過來，也沒有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小販緊接著喊道：“還有鐵礦石、黃銅礦、銀礦石——”

    庫斯卡人從他的身前走開了，小販沮喪地住了嘴，往后面瞥了一眼。后頭走來的幾個人腰間都掛著防護頭盔，那是亞阿郡人的典型特征。

    于是他又懨懨縮回椅子上，不再吆喝。

    那一行庫斯卡人走過街邊拐角，其中一個長著白絨熊耳的男人往小販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并不愉快的神色，嘀咕道：“那幫家伙是不是把我們當作冤大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