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
他的確放不下綠同,甚至直到現在也沒有想過放下的事,所流這話無異是對綠同的侮辱,這讓所源忍無可忍,“有橘是有橘,那種風塵女子怎可同她相比?你且去醒醒酒,等明日再說吧?!?/br> 所流撫掌大笑,“不過就是女人而已,愛上了便愛一場,不愛了就甩開,馮綠同和付溶溶又有何異?難不成大哥喜歡的女人便是明珠,弟看上的女人便是魚目?你們的情是高山瑩雪,我的情就是自甘下賤?” “你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我逼你去尋的相好?” 所流踉蹌兩步,倒在牡丹叢中,只是花期過了,空留一片綠枝,他喜歡她,常常,他看著她,他眼中的綠同堪稱萬艷同芳,只是不懂為何,花被惜花人帶走了,留給他的只有根莖。 他借機發作,不忿是真,委屈也是真,只不過要給所源下一劑猛藥,這戲還得換個唱法。 所流繼續道:“大哥沒有逼我,父親也沒逼,大哥任性,指望著跟有橘雙宿雙飛,父親為了名聲,不敢強逼你娶縣主,也不想壞了跟馮夫子多年的交情,便暗示我娶她,以換個皆大歡喜的局面。難不成為了這個家,也為了大哥,我就得自認倒霉,娶一個不愛我的女人嗎?” “我的確是想成全哥哥,可是憑什么非要犧牲我的姻緣呢?況且馮綠同呢?這樣下去我們幾個到底誰能毫發無損?” 所源愣愣的,他不愿意委屈所流,更不愿傷害綠同,只是家里的事,根本沒有他說話的權利,“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他問。 所流說:“大哥跟縣主游湖那日,我被父親叫去了祠堂?!?/br> 所源斬釘截鐵地道:“我不會娶縣主?!?/br> 所流笑了,這種話跟他說又有什么用,他又不是馮綠同那個自作聰明的小混蛋,難不成還會為此心安嗎? 所流反問道:“那馮綠同呢?她愿意嫁進這個家嗎?” “哥哥或許不清楚,那姑娘的溫柔小意只在哥哥面前,哥哥是想讓她嫁來人前人后受氣,還是繼續慣著她飛揚跋扈,而哥哥夾在父母與妻子之間里外難做人?” “況且大哥以為縣主是賴上咱們范家的么?縣主擇婿,擇的是稱心如意的郎君,貴人豈會在乎你情愿與否?況且師母的鋪子,夫子的書院,若有心人無事生非,有橘又要找誰說理?在一起容易,相守卻難,大哥以為有橘是那等見識淺薄的傻姑娘?她馮綠同一早就清楚你們的下場,你們這段情不會有未來!” 所源不語,卻是已把所流的話記在了心中,綠同曾那樣篤定地對他說只有他,難道也只是同他共赴一場夢嗎?還是她一早就看穿了他的怯懦,因此清醒克制至今,她不問,也不逼他。 所流目的達到,眼睜睜看著天上繁星閃爍,要綠同嗎?他只是不甘心把她拱手讓給范所源而已,他不想要,正如她所說,“娶她太委屈他的雄心壯志?!?/br> 他也不想明知故犯,跟她為敵,可是故事不能永遠停在十年前,她的身邊不能永遠只有范所流一個人,而他也不能永遠待在揚州,待在她身邊。 他告誡過自己不在意,不恨也不要怨,可是事到如今,他始終無法掙脫開,只能拉她一同沉淪。 天越發熱了,綠同整日懨懨的沒精神,所源待她溫柔又貼心,有情人貼著膝蓋在湖邊坐著,時光如金,盡在眼前,溫聲細語,繾綣纏綿。 他做給別人看,她照單全收。 當真同人相戀后,綠同才覺得這愛不過如此,她提不起勁兒,卻也撒不開手,只能這么含含糊糊地享受,所源是她的心上人,可是她就是說不出哪里不對,為何不對。 他的衣袖給勾破了,許是練劍時不小心掛到的,綠同看著卻直犯難,這時候該是她這個相好出場了,可她的繡工十分蹩腳,根本不敢顯擺。 適逢延娘路過,午后日頭曬得她弱柳扶風的模樣,帕子和扇子都不頂事,她肌膚勝雪,再曬下去仿佛是要化了,綠同笑著喊了她一聲,“秋兒,來這里躲躲?!?/br> 延娘一驚,看是綠同,便笑著走去他們的那處陰涼下,所源正坐道禮,綠同笑著說都是自己人,要他放松些,延娘笑了笑,捏著帕子貼了下鬢角,檀口輕啟,細細喘著氣。 “這樣熱的天,你要往哪去?” 延娘道:“馮夫子那?!?/br> 綠同了然,這是要為了延期的事了,便住口不再追問,“我已經同父親說過了,不用你再跑一趟?!?/br> 延娘道謝,所源不太清楚內情,只在一旁發呆。上次在李府,他救了落水的延娘,事后她一直請著病假,他卻也不曾問候一句。 綠同說起所源袖子上的破口,延娘循著她手指一看,不留神與所源視線擦過,所源不好意思,忙收了手背在后身后,延娘解了荷包,拿出針線遞給綠同,笑道:“是你美救英雄的時候了?!?/br> 綠同訕訕一笑,“秋兒果真是賢惠人,我這兒只有幾塊銀錠子?!?/br> 她掂了掂荷包,里面果真除了些俗物的動靜,綠同牽過所源的手放在腿根,抿了抿線頭,卻怎么也穿不進針眼,為此又急出一鼻尖的汗,“許是昨兒看書太晚熬壞了眼睛?!?/br> “給我吧?!毖幽锝舆^,指尖輕捻,輕易穿過了針,她的姿態甚美,綠同心里不禁贊嘆也羨慕。 綠同雖然縫住了裂口,卻把袖口弄得皺皺巴巴,推也推不平整,綠同到了還是把針讓給了延娘,“求你了,救救我吧,這樣還不如不縫了?!?/br> 所源笑了笑,說不礙事,比從前好。延娘不做聲,專心致志在綠同縫出的那條蜈蚣上補救,她一手穿過他的袖口,手背貼在他腕上,所源握著拳,后背滲出一片汗,綠同瞧著她的針法,只覺得眼花繚亂,望塵莫及,未能在意到面紅的所源。 蜈蚣變成墨竹,綠同卻比所源更高興,她想著自己繡的館兒,想讓延娘也幫著改改,可又覺得范所流不喜歡,一時卻有些失落。這些落在所源的眼里,他越發不自在起來,忙借口說有事找所流,匆匆離開了。 延娘若有所思,收好了針線,又問起劉寄文的近況,綠同道:“柳暗花明,苦盡甘來,文書在衙門里走流程,說是七月就能了了?!?/br> 說來那兩人到底好過,如今落了這個局面,綠同倒不知該笑還是該為寄文難過。 延娘笑了笑,又問:“那倒是蠻好,那你呢?跟問波何時能定下?” 綠同道:“問波哥哥這樣,我哪里敢嫁……不過是鏡花水月,貪歡眼前罷了?!?/br> 延娘拍了拍她的手,“原來如此……若他求娶,你要如何?” 綠同說起這個便不大高興,所源懸而不決,卻也不像是左右搖擺的樣子,綠同想或許這惡人他不愿做,只是在等時機而已。 “他敢嗎?秋兒,若是問波要娶你,你嫁不嫁?” 延娘掩面笑道:“范問波么,自然嫁的?!?/br> 綠同聞言愣了下,卻也理解延娘,這話要是問寄文,寄文必然是不屑一顧的,可是延娘不同,她一心想這個好歸宿,可是天意弄人,幸??偸桥c她擦肩而過。 綠同歪頭嘆道:“可我要想一想?!?/br> 延娘道:“意蕉,我真是羨慕你?!?/br> 這世上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綠同也不是一切都順心如意,可再怎么遭遇挫折,她都有一條她父母留給她的后路,不像她,后半生的幸福竟被那個無能又勢利的爹斷掉了。 綠同安慰她道:“你不要著急,會有更好的等著你?!?/br> 延娘頷首說是,可是心里卻不大認同,更好的或許跟本不存在,男人不過也就那么回事,范所源要是果真卓爾不群,也不會耽誤綠同到這個份上,更不會為她碰他兩下就面紅逃走。 說起來這世上什么最好呢?延娘覺得除了地皮那就是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