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訪
春日苦短,揚州城的姑娘們更是如此,各家的園子還沒逛完,夏日就來了。春不留人,人也來不及送春,不過小姑娘們著急換夏衫,傷春之興不盛,夏日也有夏日的樂子。 東籬書院的送春的荼蘼宴還沒辦起來,馮小姐便決定把主題改成荷香宴了。下人把消息送給馮夫子時,馮夫子看著自己剛畫好的荼蘼圖,無奈讓書童收下去明年再用。 然而女兒已經十八了,明年還能在自家的園子開送春宴嗎?馮夫子正感時悲懷著,又聽聞說范通判家的兩位公子來訪。 馮夫子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這兩個小子的鬼主意,便親自出門去攔了兩位范郎的去處。 回廊才走了一半,馮夫子遠遠瞧著東面凝云橋上一白衣少年持劍飛奔而來,馮夫子埋頭畫了大半日,這會兒眼睛有些花了,便問向侍兒琴書:“怎么今日大公子歸家了?” 琴書探身眺了一眼,看那“公子”的雙耳還垂著兩只明珠耳鐺,便笑道:“那是綠同娘子?!?/br> “爹爹——” 馮夫子聽見女兒的呼喚,嘴角立馬高揚了起來,女兒流云一般的姿態可堪入畫,如此一比較,自己那副荼蘼送春實在有些不夠精巧。 綠同頂著日頭跑了半日,見著爹爹,尚未來得及行禮,便問道:“爹爹那兒可還剩了香飲子?” “今日不是去漕使家玩去了?怎么要到爹爹這兒討飲子?” 綠同挽上馮夫子撒起嬌來,馮夫子隨即帶著女兒又回書房去了。 綠同的母親不許她貪涼吃冷飲,她身邊的下人又都是母親的耳報神,她便為了這口清涼沒少向父親撒嬌賣乖。 綠同知道冰鎮過的香飲子就在書房等她,這才有心情義憤填膺地說:“開春前我們抽簽決定好了李嘉辦牡丹宴,我辦荼蘼宴,結果她家的牡丹都被她弟弟斗雞時禍害了,她倒好二話不說搶了我的荼蘼宴,讓我去辦什么楝花宴,我可不要讓她得意,這才故意說要辦荷香宴了,我們吵了一架,還抓壞了衣裳,便先回來了?!?/br> 綠同因怕父親追問這套男裝的來歷,忙接著說:“攻玉坊的匠人新制了這把寶劍,我接到信兒便隨母親去了,就是這把,還沒取名,我打算送給所源哥哥當賀禮?!?/br> 綠同拔劍附身一刺,劍柄在手中回轉一圈又行云流水般地重回劍鞘中,綠同的叁腳貓功夫全下在這種面子上,只求耍起來好看能唬人,其實她手里的劍從未見過血。 那的確是把好劍,這樣的艷陽下,劍身的熒光投射了一道轉瞬而逝的五彩光影到那少年的臉上,那光華擦亂了他眉眼中的和煦,范所流頓住腳,對哥哥低聲說:“既然明日要見,今日就別討夫子的嫌了?!?/br> 所源點頭同意,兩人同領路的侍兒交代了兩句,便轉身回家了。 攻玉坊是綠同母親徐沛華開的兵器鋪,母女倆志趣相投,都愛寶刀神劍,鋪子里的匠人都是千金聘來的,幾年才出一把作品,自然貴重不凡。 馮夫子一聽女兒要把這種寶貝送給范所源當成人禮,便有些不大滿意,嘴角的笑也冷了,綠同察覺出父親的變化,卻佯裝不知,倚在父親肩頭,“爹爹,有橘不想嫁人?!?/br> “你娘又逼著你相看人家了?” “城里的這些真公子假公子都見了一遍了,就憑那些豬頭還要對我挑肥揀瘦的,爹爹看我不夠漂亮么?我要的郎君不說比過爹爹,總要比得過哥哥……” “我看比有茶好的大有人在,我馮留柯的兒子竟棄筆投戎了,說起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br> 馮家是詩書世家,世代都是文官,馮夫子棄官來了揚州,有意把兒子照著自己的模樣培養,誰知馮玉從直到二十二都聰明乖巧,結果一朝叛逆起來,氣得老子差點吐血。 有橘趁勢追擊,引導著問:“我卻不覺得,爹爹說到底誰能比得過哥哥呢?” 馮夫子顯然沒被女兒哄好,仍抱著一絲清明,“我看誰都不好?!?/br> 綠同淡淡嘆氣,“您啊就兩頭糊弄,只可憐了我,您瞧著耳鐺,說是能頂書院一年的束脩。娘說了明兒問波哥哥的冠禮,就指望我帶著這對珠子艷壓群芳去,其實我哪還有得挑?艷壓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好撿剩嗎?” “胡鬧,我今晚就跟你娘商量,我家姑娘的青春年華怎好糟蹋在那些浪蕩子的招子里,明兒你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橫豎有爹在?!?/br> 綠同對此將信將疑,但還是奉承了一句:“父親大人英明神武?!?/br> 綠同跟她父親很像,除了神貌,還有一點就是畏懼她母親的威嚴。 這晚綠同乖巧地伺候母親吃飯吃茶,閑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退,臨走前還給父親使了個眼神,然而馮夫子飯后只讀圣賢書,完全沒看到女兒的殷切期盼。 綠同洗了澡,獨自在院中散步消食,這時節的風里都是一股草木香,淡遠宜人,恰到好處,她百無聊賴地擺弄了一會兒自己的披帛,似乎有一處被勾了出絲了,想必又是館兒那只壞東西的杰作了,她微微仰頭,借著叁分月色細瞧。 侍女濛濛端了藥來,見小姐似是在老槐樹的秋千架邊愣神,便喚了一聲,“娘子,吃藥了,春mama一會兒要來查的?!闭l知綠同的貓忽然撲了出來,嚇得她灑了藥,只能先回了廚房。 綠同此時正被人壓在樹后,手緊緊攥著頭上的金簪子,嚇得大氣不敢喘,他手心有汗,嘗起來像是腌壞了的火腿,她只能縮著舌頭盡量不去碰,可口涎越積越多,她吞咽時舌尖又蹭了他的手心,誰知他變本加厲地壓上來,綠同嗚咽起來,那人見濛濛走遠了,這才松了手,他聞了聞手心,卻背過手去,“你病了?” 綠同覺得自己的下巴像是錯了位,她還沒談好人家,就這歪了嘴,怕是這輩子也沒指望了,可范所流還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綠同揚手打歪了他的發髻,“你才有病?!?/br> 他扶髻笑了下,“沒病吃什么藥?” 笑什么?綠同只恨自己沒指甲,否則一定要當即撓花他的臉! 綠同想到被他用來聲東擊西的館兒,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平日誰近身都要挨它兩爪子,到他懷里倒知道自己是個討人歡心的貓了,可見范所流沒少避著她偷偷邀寵,他不讓它叫它就不叫,她越想越氣,“不干你事!” 兩人背靠在那棵槐樹后,綠同的頭發勾在了樹干上,所流輕輕幫她挑了下來,搖著扇子歪頭想了想,今日他還親眼見了勇猛過人的綠同喂了李嘉一嘴泥,定不是什么大??;若是補藥,女人的補藥不是美容駐顏,就是益氣補血的,“不會是生孩子的藥吧?”他問。 ……………… 馮綠同,字意蕉,乳名有橘 馮玉從,綠同的哥哥,乳名有茶,字凝松 范所流,字持星 范所源,所流的哥哥,字問波 糾結好久要不要取字,但為了風雅有趣還是取了,結果這樣一來稱呼好像太多了,似乎容易弄混,這里先大概解釋一下。 新文求收藏評論和投珠ヾ(?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