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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幻境么?薛靈鏡?石頭呆呆地問道,目光游移,忽見得紅云深處花樹上睡著一名仙人,錦袍朱冠,臉藏在花叢中看不真切,一只皓白的手腕垂下來,腕上纏著一串長長的碧玉珠串,指間捏一柄鎏金絢爛的折扇。 他的眼睛莫名一痛,立刻移開了視線。 是迷津。薛靈鏡緩聲道,此乃我為擒宋知雨布下的陣法桃源迷津,有進無出,除非施術者身死,否則陣法不破。 石頭驀地停下了腳步。 你剛才說得不對。薛靈鏡的呼吸已細若游絲,聲音有如任風撕拂的蛛網,我不是想逃。 石頭啞聲道:那是為什么呢?我不懂。 薛靈鏡莞爾一笑,忽道:當年我師尊余素清遇險,我施計以誅仙陣相護,最終陣法未成,師尊身死自那時起,我心中的孽便已生了根。 石頭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地上的花瓣中,他往前走一步,沙沙一響,花瓣便被踏進了泥里。 孽煞在我心中,像一根長長的繩結,我畏之猶甚,時常束手束腳,想著若當年誅仙陣成,我替師父而死,一切是否能變得更好。薛靈鏡頓了頓,無奈笑道,每每這種念頭浮起那繩結便越纏越多,我身上的孽便也越來越重,我越是想去解它,便越深陷其中,彎彎繞繞,如墜迷津,不可得返。 石頭道:我不明白。 薛靈鏡兀自道:此番遇到劫難,遇到你,也在生死之際走過一遭,我卻是漸漸回想起來當年立誓登仙,并非是因為仙君賞識,也不是早早被指為掌門,而是因為我自己想多活兩年我想守著我的一畝桃源,守著我的師徒鄰友,在他們痛時、死時為他們自責自怖自憂自擾,我修道從不是為了擺脫這些,而是為了面對這些我不再想去解開我的孽,我想沿著它走,當我打算沿著孽煞這根繩結一路走下去的時候,才發現它并不紛雜,它只是直挺挺擺在我面前的一條道。 石頭用力搖了搖頭。 仙途不是我的道,孽煞也不是我的劫。薛靈鏡輕道,所以我并非死于孽煞,你明白嗎? 石頭一怔,哽著喉嚨強笑道:你這時候還惦記著那個賭約!先說了,我可不會幫你照拂你那些門人 話音未落,后頸傳來一絲涼意,石頭伸手去摸,一件東西遞進他手中,拿到眼前一看,是一枚白玉扳指。 我將武陵掌門之位傳于你。薛靈鏡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請求便是你接下這枚扳指。 石頭張大了嘴:薛靈鏡? 薛靈鏡勉強一笑:你可是不敢? 我不在同你頑笑。石頭惱道,我是個凡人,沒有修為,也沒有仙緣,一向自由自在,愛罵誰就罵誰,愛打誰就打誰,而你的徒子徒孫,一個個都是 你不敢么?薛靈鏡打斷了他。 石頭一跺腳,就把那扳指往食指上套,套到一半忽然頓住了,問:薛靈鏡,我若戴上了,你是不是就要死了? 薛靈鏡很輕地笑了一聲。 玉扳指最終被一點點推到指根,石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聽著耳邊細微的呼吸,輕聲問:你還活著么?薛靈鏡? 薛靈鏡:嗯。 你還活著么?他再三確認。 嗯,你不要聒噪了。薛掌門的聲音被風聲打得稀碎,幾乎難以辨認。 石頭安靜下來,過了許久,葦花似輕慢的嗓音才再次飄進他的耳中:對了我還從沒問過你你叫什么名字? 石頭道:我叫謝秋石。 肩頭的呼吸忽然一滯,安靜得仿佛絕了聲息。 石頭忙呼:薛靈鏡,你還活著么? 謝謝 這有什么好謝的,你是不是燒起來了?石頭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只摸到一片冰冷,薛靈鏡? 薛靈鏡這次卻沒有答話,頸邊亦沒了輕飄的吐息。 石頭動作一滯,抬起的手臂緩緩地垂了下去,無力地搭在身側。 他轉過頭去,只見山間忽而旋起林風,吹散了桃源盛景,吹走了人來人往,喧鬧嬉戲之聲褪去,徒留空谷寂靜,沙沙蟲行,鹿回坡仍是枯寂蕭條的鹿回坡,百草不生,亂石嶙峋。 薛靈鏡 石頭安靜地站著,雙臂一松,背后那具身體重重砸落在地,他回頭一看,薛掌門蜷臥于地,雙目緊闔,面色雪白,如同睡熟了一般。 寬大的外袍下,只剩下半具嚙痕遍布的白骨殘骸。 石頭一把火燒完了蟲蟻,搖搖晃晃地往武陵走。 迎在后山前的只有伏清豐,他卻能聽到山崖間百千弟子的低語: 掌門師祖飛升了嗎? 掌門師祖沒有用護法,我憂心 你們怕什么,剛才鹿回坡顯出桃源盛景,可不就是傳聞中仙人飛升時的瑞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