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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風月卻沒應聲,只驀地松開了手中的衣襟,轉眼看向了一旁落淚不止的三九。 只一眼,便明白他心中已有了決斷,三九即刻道:“我一起去!” 不是已說了,仙人是斷然進不去交界地的么?怎么……要知道讓風使擅闖進了陰司,已是他們守衛不利的罪名一件,若是再讓這祖宗鬧出點什么名堂來,只怕他更是難逃一劫!陰差一瞬大為慌亂,緊張無比地伸出手去就要阻攔,口中又還欲再勸,隨即卻瞠目一呆,愕然驚見風使毫不猶豫地以銀扇作刃,利落地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三九一聲驚呼,就連心輝面上都露出了詫異,隨后再度陷入了沉默。 仿佛白玉乍裂,血色涌現,蜿蜒淌下, 如絲縷紅線垂墜于腕上,點滴將生機抽離。 任四圍滿盈的陰氣爭先恐后地鉆入傷處,談風月只半點不覺痛似地垂下了眸,云淡風輕道:“仙者,受仙宮俸祿供奉而得長生,萬壽無疆,又非不死……不過是生死交界么,怎去不得?” 只需掐算好時間…… 腕脈劃損,不過一點淺痛,他當然忍得,卻片刻都等不得。 生生將自己推入了生死之交的境地,談風月輕抿起漸漸失了血色的唇,再不理會一旁面色各異、盡顯復雜的幾位長老,一把攬過三九,直赴滾滾黃泉而去—— 身后,又是心輝悠悠的、滿帶苦澀的一聲低嘆。 第一百二十章 黃泉寬闊如海,難見兩岸,水體渾褐,濁然不見前路,寒如冰川水流,好似卷挾著世間萬千塵囂,滾滾奔游,一波一濤刮擦在身上,雖不傷人,卻有痛感。 自手腕處細流而出的鮮血涓涓融入水中,絲絲擴開。談風月形容狼狽地緊護著三九,逆游水勢而上,直至感受到水流陡然一高,突變湍急,似有一層厚厚屏障阻隔在前—— 阻力重重,談風月艱難抬手,試探性地以銀扇輕劃——鋒利的扇沿竟如同切豆腐般輕巧割裂了那屏障。 仿佛銀瓶乍破,水勢猛然迸烈,激流翻卷而成一輪深深漩渦。 猝不及防地被那漩渦卷入了其中,談風月面上并沒露出驚慌,只屏息將三九護得更緊,伸手細探—— 指尖探到了一處實地,他驀地將身下沉,旋即猛地一躍,奮力自水中掙出,將三九托至了岸上。 時間掐得正好,甚至尚有余裕。 手腕處依舊血流不止,又被渾濁泉水中挾帶著的無數沙石剮出了道道細口,談風月四肢無力地攀上了岸邊,及時按住了手臂上的曲池xue,替自己稍止住了血。 巧巧將自己定在了將死未死的彌留狀態之中,他稍顯昏沉地揉了揉額角,深深緩了口氣,舉目望去—— 先那陰魂果真沒有騙他。沿岸皆燃有燈火,每隔兩步便有九盞一簇,幽幽映亮了眼前景象。 入眼,一片天地倒置翻覆之景,被一汪自虛空中急劇墜落的污糟泉水自中割開,旁有嶙峋山石悠悠浮空,扭曲模糊,不見任何活物,亦無一人蹤影,唯見各式祭品滿目琳瑯,紙花紙偶、金紙元寶、黃花供果……洋洋灑灑地鋪了一地,遠望無垠。 方一站穩腳步,三九連身上污色都顧不得收拾,便已急切地躥了出去,張口便嚎:“鬼君!——” “——鬼君!” “鬼君!——” 聲聲逐遠,卻無人應答,唯聽得一聲聲空響回蕩,敲打著人心間的寂寥。 ……是他止血太遲,以至于失血過甚,才導致他腦中陣陣暈眩? ……是他身為仙人,卻闖入了這他不該來的地界,受陰氣摧折,以至于他神魂不穩,才導致他心口陣陣悶痛? 談風月失神望著眼前這副空寂景象,只覺得胸腔似被撕開了般,痛得難耐。 當年的他,究竟都錯了些什么,又錯過了些什么,錯失了什么? 他竟令他……在這樣一個蠻荒孤寥之地,久等了六十七年! 黃泉水流無盡奔騰,濤聲隆隆,耳際再度炸響的,是那國師陰沉譏諷的嘲笑:你不知道!你不在…… ……當年的他,不過自認心死,便自認瀟灑地割舍下心意,轉身離去,從此潛心修煉,直至放手飛升—— 當真心死了么?或許。 可那份情意又當真割舍得下么?不知。 他只不再抱有任何奢望,自欺欺人地于仙宮中恍度歲月,固執地不愿再過問凡間之事,想著左右待那人修成飛升,便還能應約一見—— 天宮中日月星辰同在同輝,不分晝夜,便不覺年年。彈指人間將近十五年過去……卻遲遲不見那人飛升,他終是亂了陣腳,借天界云井一窺下界,望見了聚滄,卻沒望見故人。 是慌?是急?不,一開始的他只是不解。怎能想到事實會是那樣?他只以為或許是聚滄一眾都入了世,在遠游、在除祟——可為何聚滄又顯現出了一派久無人煙的荒涼意味? 被心中疑惑驅使著,他起卦作占,占觀世宗人皆在何方,得出的結果卻一個比一個不知所謂,其中又有秦念久的那個“無”尤甚。 于是他終是心慌了,著急了——天界仙宮制度森嚴,又奈得他何? 短短一兩年間,他冒犯上仙,頂撞閻羅,歷遍三界,幾次三番被帝天君親自收押回去,又幾次三番再闖出來,四處打聽觀世宗人的下落,卻得不到任何答案,終落得了個折骨墮仙的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