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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昕又垂著眼睫,良久才抬頭:“我來你這兒才睡得好, 以前不是?!?/br> 蘇衡一怔:“什么意思?” 鐘昕被蘇衡看得耳緣微紅, 昨晚他倆已經那樣親密, 也沒什么不能說的:“我到運寶司的第一日, 閉著眼睛醒了一整晚,用了一天一夜明白自己的處境,那是個你死我活的地方?!?/br> “雅公子都是十二三的年紀,從截然不同的家庭里選出來, 送到運寶司以后, 就再也見不到了。這些孩子的出身、隨行、言談舉止都完全不同,財神人選考核內容只有一個,商貿和財運?!?/br> “我一個奔四的男人,藏在一個十歲孩子的身體里, 總不能和這些半大孩子計較, 所以剛開始我盡量護著他們,中了幾次毒以后,我放棄了?!?/br> “孩子天真且殘忍, 從我第一次中毒被救活以后, 就再也沒能睡過一個好覺,習慣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尤其是少侍清明?!?/br> “起初是強行保持清醒,后來是中毒次數太多, 身體大概出了不少問題, 再后來是用腦過度的神經衰弱, 我常常疲憊至極, 卻閉眼到天亮?!?/br> “即使這樣防備,我還是中過一次劇毒,昏迷了一個月才醒,那次以后,我連你都忘記了?!?/br> 蘇衡強行摁住殺人的沖動,把鐘昕攬進懷里,摩挲著他的后背,長嘆一口氣:“你說原主十歲以前的記憶全失,那惡夢里的話你聽到過幾次?聲音熟悉還是陌生?語速是快是慢?” “你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應該能從說話里判斷出一二?!?/br> 鐘昕窩在蘇衡懷里,玩他的手指:“語速不快,可以稱得上很慢而且不怒而威,即使不想聽,也不敢捂耳朵,聽到那些話,我渾身冰冷?!?/br> 蘇衡隨手拿來便攜本,直接畫起了思維導圖,希望能分析出什么來:“那些話?不只這兩句?” “嗯,”鐘昕點頭,“天降財神自帶殘缺,你不是啞巴就是騙子!摔死這個騙子!” 蘇衡記錄的筆尖一頓,戳破紙頁:“自帶殘缺?欽天監的星官說的?”作為外科醫生,知道太多先天發育不良的疾病,一時有點慌。 “雅公子是一個統稱,多少有點先天不足,我是啞巴,有先天六指,還有先天少一只眼睛的……” 蘇衡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腦子里不斷重復這些話,然后把鐘昕扳過來,看了又看。 鐘昕被蘇衡盯得渾身發毛,下意識挪遠一些:“你別,我吃不消你!”昨晚太瘋了,到現在都腰酸得厲害。 “說正事呢!”蘇衡輕拍了一下,把他拽回懷里,“你這個樣貌,尋常人家應該生不出來吧?你在宮中和運寶司行走這么些年,就沒發現自己長得和誰有點像么?” “大鄴只有銅鏡,成像都是失真的,而且我又不靠臉吃飯,平日也不照鏡子,”鐘昕第一次看清自己的長相,還是在衛浴房的鏡子里,又毫不謙虛的加一句,“我一直知道自己長得不錯,更沒必要照鏡子?!?/br> “各種宴會圍獵的場合,只有人贊美我的樣貌和風度,從未有人提過我像誰,哪怕是玩笑話都沒有?!?/br> “你不是生而尊貴的人,”蘇衡琢磨事情的時候,手指總要玩些什么,現在是繞著鐘昕的一縷黑發玩兒,“你害怕那個聲音,會嚇得渾身冰冷?!?/br> “失去記憶有病理性和心理性兩種,大腦某些區域急慢性病變、外傷等原因,會造成失憶,這種失憶恢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是神經外科的范疇,我不專業?!?/br> 鐘昕把蘇衡的手擱在自己頭上:“來,先摸一下,有沒有什么外傷的痕跡,疤什么的,這個總會吧?” “行,”蘇衡抽掉鐘昕的發簪,黑發垂落的他,有種難以言喻的脆弱,然后像觸摸稀世古董一樣,把頭皮仔細摸了三遍,“沒有外傷疤痕,顱骨非常光滑,沒有陳舊外傷引起的骨性增生或凹陷?!?/br> “可以排除外傷,”鐘昕自己下了個總結,“那就是心理原因,久病成醫,心理門診VIP來說一下?!?/br> “你怎么知道?”蘇衡一怔,鐘昕死后的事情,他一個字都沒提過。 “從手術室心電監護的三條線平了以后,我一直能看到,”鐘昕有些不自在,整理了一下并不亂的長發,“你大鬧手術室,幾個人摁住了打了鎮定劑,你在停尸房外站了一整夜,你一次次去心理門診……” “穿來大鄴每個不能安眠的夜晚,每個生死關頭,每個我熬不住的時刻,都是靠我們的回憶支撐下來的……即使后來我忘記了你,但蘇衡這兩個字對我來說,仍然是特別的?!?/br> “以前,我不知道,我對你來說這么重要;這里,你也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辩婈空f完,綻出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 “……”蘇衡呆成一座木雕,覺得自己急需高血壓和心臟的藥。 鐘昕聊這些并不輕松,如果不是理智在線,恨不得永遠別提;所以,看到蘇衡難得的呆瓜樣兒,幾乎瞬間就起了別的念頭,直接將他撲倒在地。 鐘昕的長發落在蘇衡的頸側,寬大的領口顯示他極好的頸肩曲線和肌理,以及昨晚瘋狂時留下的印記。 蘇衡的心跳又快出了新速度,所幸理智還在,清楚記得昨晚折騰得太厲害,至少讓鐘昕休息兩三天,于是果斷推開他,自己沖進衛浴房。 “哈哈哈……”鐘昕笑得趴在地上,時刻會顧及自己的身體,這就是有個外科醫生男友的好處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