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引 第68節
江少楓神色復雜地輕聲笑了笑:“他用這套說辭來哄你,就是知道你無從懷疑?!?/br> 李青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好了,”江少楓輕輕握了她的手,語帶安慰地說道,“別生自己的氣,你也不?過是因我才對他沒有戒備?!?/br> “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青韻問他,“江云起背信棄義,難道就是為了江月城主之位?” 說起當年,真是一段長話。 江少楓還記得他和江云起小時候一起練功讀書的那些年,江云起的父親,也即他的大伯父,還是江月府的紈绔大老爺。直到他在祖父的喪期里養了個風塵出身的外?室且有了身孕,不?止如此,還打殘了一個調戲那女子的富家公子。 此事被身為城主的江不?棄知道之后大發雷霆,江云起的母親哭哭啼啼來找他去官府幫忙疏通疏通,他即刻便拒絕了。后來江云起的父親被判了牢獄三?年,他在獄中時提出分家,說不?許自己的妻子兒子再吃江月城一口粥飯。 江不?棄沒有拒絕,按照他提出的要求辦了。再后來,便是李青韻也都知道的,有了瀾州江氏和雍州江氏之分。 “當年我趕回江月城時已晚了一步,”提到這件事,江少楓的聲音便不?自覺又?染上了幾分冷沉,“那時我原本也覺得一切都是朝廷的安排,所以趁夜去江月府只是為了找那朝廷欽使歸還我爹的尸首,再將背后情由問個清楚,但他卻出現了……要不?是常柳他們師兄妹,我恐怕真的已經死在了那里?!?/br> 李青韻咬了咬牙:“他竟還給你套了埋伏?若論單打獨斗,他根本不?是你的對手?!闭f著又?忽地想?起什么,伸手將掌心輕貼于他肩頭,須臾,悶悶道,“都是因為這劍傷?!?/br> 江少楓看她眸中隱有內疚,便微微含笑拉了她的手握著掌中:“你當時不?還派了人去給我送藥么?何況我已知曉你不?是有心傷我?!?/br> 那就是說果真是因為這劍傷的緣故了?李青韻問道:“你的傷勢后來怎么惡化?的?” 站在一旁本來眼?觀鼻鼻觀心的清風流門人此時聞言,不?禁微訝道:“少夫人,當初不?是您誤會少主,那一劍上落了毒么?” 什么?李青韻心頭巨震,呆愣當場。 江少楓立刻皺眉看了一眼?亂說話的人:“你先下去?!?/br> 對方自知失言,連忙告退后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剛才他那話什么意思?”李青韻緊緊抓住江少楓的手,“你幾時中了毒?”不?等他說話,已忙道,“你不?要再瞞我,我都要知道?!?/br> 江少楓又?頓了頓,才看著她,用極致溫緩的語氣說道:“十七,那個時候,凰鳴劍上被人抹了毒?!?/br> 李青韻愣愣望著他,眸中震驚未褪,良久未語。 他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其實自從他和李青韻重逢之后就隱約發現她對當初發生的事不?甚了解,她一直耿耿于懷的都是刺傷他那一劍本身,而不?是因此令他中了毒。 他后來便想?,那個在凰鳴劍上落了毒的人,多?半應是趙盈霜。因恰好次日李青韻便要比武,趙盈霜又?一心希望能得勝,很可能背著她動了些手腳。 誰知那一劍卻陰差陽錯刺到了他的身上,不?僅讓他功力受損,還因此被江云起一掌打得毒入肺腑,這才有了之后不?得不?修煉無覺功的后續。 回想?起當時,他遭逢連番劇變,心神俱傷,也曾有過以為李青韻真的要對他下殺手的灰心之時,家破人亡,愛人成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度過來那三?年的,直到后來重新遇到她,他才越發敢肯定她其實對此毫不?知情。 心也像是慢慢活了過來。 但趙盈霜是李青韻的師父,又?早已不?在人世,他自然?也不?愿多?說,免得她知道真相心里不?好受。 然?而事情說到這里,她到底還是知曉了。 他正要出聲勸慰,李青韻卻忽地站了起來,似恍然?大悟地說道:“是江云起,一定是他!只有他動過我的劍!”又?滿是不?可置信地充滿了憤怒的樣子,“他怎么能做到三?年來在我面前毫無羞恥地撒謊?甚至……” 甚至還敢用江少楓當借口,冠冕堂皇地打她的主意! 倘若她為江少楓守志的決心稍微弱一些被他動搖了,那豈不?是就要與一個有殺夫之仇的偽君子同床共枕?一想?到這里她就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惡心地吐出來。 李青韻白著臉轉身就要往外?走?。 江少楓忙一伸手從背后將她撈入了懷里抱著,靠在她耳畔溫聲說道:“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反應,我之前不?告訴你與他的恩怨,就是怕你按捺不?住找他算賬。有件事你要聽我說,他如今不?比從前,三?年前我之所以會被他所傷,其實不?僅因為中了毒,是因為他當時已經練了上乘武功,功力大增,出乎我的意料?!?/br> 李青韻僵著身子不?說話。 他輕輕扶住她的肩,把人扳了回來面對面,又?輕聲道:“以你我現在的武功還不?能與他一戰,當務之急是我要先恢復功力,如今有了琳瑯閣先人所佑,我們也有了更大的把握。我已經等了三?年,便不?會急在這一時,你不?必為我不?平,何況我要與他算的賬,也絕不?止是一條命?!?/br> 李青韻被他的氣息環繞著,漸漸也平靜了下來,想?到一事,抬眸問道:“你是說江月城?” 江少楓點點頭,深邃的眸中透出幾分冷色:“江月城主之位就算我不?稀罕,也由不?得他欺世盜名?!?/br> “我明白了?!崩钋囗嵰阎匦禄謴土死潇o,“但他現在已經利用羅剎殿的事名正言順地提出了六城結盟的建議,依你所言,他早已暗中練成了上乘武功,恐怕這回結盟一事他也是有備而來。一旦事成,也許下一步便是要做武林盟主了?!?/br> 不?止如此,倘若江少楓的猜測是對的,那也就是說江云起在朝中還有助力,而不?管是他們之中哪一個,為了自己的目的都肯定需要手下勢力的服從,到時候其他五城豈非也可能面臨江月城當初的境遇? 而她和江少楓要扳倒江云起的難度也就更大。 “現在說六城聯盟還為時過早,”像是已經知道她在想?什么,江少楓說道,“眼?下才不?過剛剛定了會盟之日,我們還有半年的時間。何況聯盟就代表要選出一個六城之主來,其他五城會怎么想?還不?一定?!?/br> 李青韻想?到了韋笑棠:“那我們是不?是要先去找其他五城談一談?” “不?,”江少楓沉吟片刻,說道,“我們先用一個月時間來集中修習心經上的心法?和熟記劍招,然?后便啟程,出發去赫部族?!?/br> 第83章 追根溯源(三) 三個月后,凜冬。 巴安家的三老爺這兩日眼皮總是跳個不停,一大早起床看見屋外飄起了鵝毛大雪,更令他莫名煩躁。仆人?又來稟報說銀珠夫人?的病情加重了,昨日還能迷迷糊糊答幾句話,今天卻已是沉沉睡著怎么?也叫不醒。 他想了又想,最后還是吩咐人?套了馬車,頂著大雪去了巫醫原。 厚厚的門簾一被掀開,冷風便卷著雪倏地鉆進了帳篷,里面的人?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待看清是他來了,神色淡淡地說了句:“什么?事?” 三老爺不以為忤,英俊的眉目間反而逸出幾分小心翼翼的示好,說道:“你阿娘生了急病,我已請了好幾個大夫看過,都說不知?道是什么?病。我只好來請哈曼巫醫去瞧瞧,不如你也隨我回去看看?” “生了急???”對方立刻緊張道,“怎么?回事?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又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領,狠狠道,“是不是你們折磨她?” 三老爺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怎么?說她也給我生了個兒子,我又答應了你好好養著她,不過多個人?的吃穿,我好端端地折磨她干什么??”見對方神色有所緩和,他便趁機又說道,“你老在外面這么?藏著也不是個辦法,好歹你也有了巴安家的名分,不如這次就回家了吧?!?/br> 原來這同他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巴安·勒托。 勒托只一心記掛著自己母親的病情,根本不想和他多說別的,于是不耐煩地一揮手:“先去看看我阿娘的病?!?/br> 兩人?轉身剛往外走了幾步,門簾忽然又是輕輕擺了擺,一絲冷風瞬間打著旋兒卷著雪花灌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粒結了冰霜的石子。 那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一聲打在了巴安三老爺的身上,他悶哼一聲,翻了個白眼就干脆利落地昏倒在了地上。 勒托倏然一震,回過神來正要舉拳迎敵,可還未來得及看清對方人?影,心口便已被一把突然飛來的劍鞘重重撞在了胸口,瞬間震得他吐出了一口鮮血,往后飛摔在地。 緊跟著不等他掙扎起身,一片冰冷的劍刃已抵在了他的脖頸邊。 勒托愕然抬眸,只見一個青絲淡綰,容貌清艷出塵的年輕女子正居高臨下地持劍站在他面前,她身著素素青衣,披著件白色滾毛斗篷,映出一身從容清淡的風姿,然而只有此刻身處她劍下的人?才知?道,她的殺意有多么?冷冽。 他很快認出了她是誰,心頭巨震,才剛勉強平息下去的氣血瞬間又有些翻涌起來。 “……李閣主?!彼挥X失聲喚出了她的名號。 李青韻看著他還未說話,外面便已又傳來一個清淡淺笑的男聲:“看來你對從前的事還未喪失印象?!?/br> 勒托聞聲下意識轉頭看去,待他看清了此刻正從李青韻身后走上來,同樣身披著白色狐毛頭蓬的男子脫下風帽后露出的相貌時,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 “怎么?,”江少楓在李青韻身旁站定,淡淡垂眸看著地上的人?,“不過三年,巴安少爺已不識得舊主了?” 勒托愣愣望了他片刻,突然才像是回過神來,也不顧李青韻的劍還架在他脖子上,便從地上爬起跪在了他們面前。 “少主,”他捂著受了傷的心口,頭埋得很低,“勒托不敢,什么?巴安少爺,我真?的從不稀罕?!?/br> “是么??!苯贄鞑恢每煞竦仉S口應了一句,又轉而對李青韻道,“十七,收了劍吧,別累著自己?!?/br> “嗯?!崩钋囗崗纳迫缌鞯貞?,腳下隨意一勾,將先前落在地上的劍鞘收回了手中,隨即手腕一翻輕挽了個劍花,回劍入鞘。 勒托將他們兩人?篤定他無從可逃的自信看了個清楚明白。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江少楓這才復又看向他,說道,“你們父子現在相扶著出去,坐上他來時乘的馬車?!?/br> 勒托依言站起,躬身正要去扶巴安三老爺,又聽江少楓在一旁似不以為然地說了句:“我不想鬧出太大動靜,雪景甚美,若染了紅就不好了?!?/br> 勒托咬了咬唇,背對著他們點點頭,俯身一把將被點中了xue道還昏迷著的三老爺撈了起來,拽扶著走出了帳篷。 江少楓看著他們走出去,過了一會?兒,外面便響起了漸漸遠去的車輪滾動聲,他這才轉過頭看向了身邊的李青韻,原本冷淡的眉眼間泛過溫淺笑意:“走吧?!?/br> “嗯?!崩钋囗崗澠鸫浇呛艘宦?。 他便牽起她的手,掀開帳簾,一起走了出去。 勒托才剛上馬車時就被江少楓手下早已坐在里面的人?給蒙上了眼罩,此后馬車一路飛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帶往了哪里,只能憑著先前上車時的記憶知?道旁邊看著自己的人?里有曾經的同僚。 他心慌之下,猶豫了許久,終是開口喚道:“三斗,我不問你別的,只求你回我一句,我阿娘的病是不是和少主有關?” 車廂里除了呼吸聲,沒?有人?回答他。 勒托有些著急,忍不住就要抬手去掀眼罩,只是動作還未成形,身旁立刻響起了唰唰兩道兵刃出鞘之音,隨即他脖頸左右便被人?給架住。 “別動,否則先砍了你老爹?!庇腥?低沉著嗓子狠狠道。 勒托手上顫了顫,終是再沒?有進一步動作。 許是見他老實了,對方才紛紛將兵器收回,片刻后,有人?冷哼道:“吃里扒外的東西,就是殺了你全家也不夠給江月城那些冤死之人?陪葬的!” 這一句不是答案的答案,讓勒托霎時覺得心底一片冰涼。 不多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他和巴安三老爺也被車上的人?拉拽下了馬車。再一看,江少楓和李青韻竟然也早已騎著馬跑在了他們前頭,而周圍除了白茫茫雪景一片便什么?也沒?有,一看便是荒野之地。 江少楓含著笑輕輕拍了拍碎雪的腦袋,然后才把韁繩遞到一邊,和李青韻雙雙走了上來。 巴安三老爺被解了xue道,又被膝蓋下傳來的冰冷涼意凍得一驚,轉瞬清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和勒托已成了別人?手里的待宰羔羊。 “想好了么??”江少楓從容站在那里,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地瞧著他,不急不緩地問道,“要對我說些什么??” 勒托哈了兩口白氣,開了口:“少主,您要怪我沒?有氣節,最后居然順從了赫部族,我無話可說。但?是別的,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求您要怪便怪我一個,不要傷害我阿娘?!?/br> 江少楓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聽他字字句句似情真?意切地說完,淡淡轉過目光,朝旁邊左右輕輕瞥了一下。 下一刻,站在巴安三老爺身后的人?便忽然拔出匕首手起刀落,一刀狠狠扎在了他的后背上。 “??!”養尊處優慣了的三老爺哪里受得了這種劇痛,當下便疼得嗷嗷大叫,臉色也白了一半。 他后背上頓時血流如注,殷紅的鮮血不斷從傷口涌出,又被極冷的天氣凍得結了半霜,粘在了他的衣服皮rou上。 勒托大吃一驚。 “三老爺,”江少楓看著正大喘氣的人?,淡淡似笑地說道,“既然令公子不愿講清楚來龍去脈,那只有你來說說了——不過可別學他那般簡潔,免得又讓自己受皮rou之苦?!?/br> 巴安三老爺倒吸著冷氣恨恨盯著他:“我是巴安家的人?,你們竟敢這樣對我!赫部族已經歸順了大楚,我也是受了楚朝爵位的,你對我不敬,就是在對大楚皇帝不敬!” 李青韻聽他這副高高在上的口氣,不等江少楓說話,已淡淡開口道:“你有沒?有爵位都不重要,總之你們父子兩今天必死一個才不枉費我跑這一趟,你自己選,是你死,還是他死?” 她說完這番話,三老爺眉頭一皺,陷入了猶豫。 勒托轉頭看著他,慢慢地,目光變得越來越復雜。 見對方良久不答話,李青韻眸光一抬,示意了下去。 手下見狀,當即又是一刀扎在了巴安三老爺的另一邊后肩上,引得他又是一陣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