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107節
謝青章將手中的油紙傘遞過來:“雪還下著,光有氅衣的風帽不夠,桑娘還是撐著傘罷?!?/br> 孟桑正欲接過,余光掃了一眼杜昉和他們身后的馬車,動作忽而頓?。骸澳銈冎挥幸话褌??” 一旁的杜昉露出微笑,一字一頓道:“孟小娘子不必擔心,阿郎的身子骨強壯著呢,沒事的?!?/br> 孟桑:“……” 總覺得杜侍從的語氣怪怪的。 她輕咳一聲,沒有接過謝青章遞來的傘,視線飄忽:“你這傘也挺大的,要不一起吧?” 謝青章愣了一下,本想婉拒,緊接著就想起謝瓊前些日子傳授的種種心得。 他定了定神,將油紙傘撐起,緩步走到孟桑身邊,有些不自在道:“嗯?!?/br> 此二人之間隔了一步的距離,靜靜地往內院走去。 年輕郎君撐著傘,默不作聲地將傘面向著孟桑那邊傾斜,勢要為她擋去所有風雪。 油紙傘下,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小方天地,一股“奇怪”的氛圍在不斷逸散。 孟桑聽著身側人的動靜,無端有些面熱,輕咳一聲:“你今日怎得突然來了?” 謝青章抿唇,佯裝淡然,溫聲道:“今日來有兩樁事?!?/br> “一是日子冷了,阿娘擔憂你一人住在外頭,不曉得多備下些驅寒的物件,故而讓我送些暖爐和炭來?!?/br> 孟桑一聽,喜出望外道:“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下回去府中,一定多做些吃食,再備些物件當回禮?!?/br> 她笑問:“還有一樁事呢?” 見孟桑這般歡喜,謝青章莞爾,又道:“還有一則就是你先前托付給我的馮家事,銀子和阿蘭要的小竹箱,都已經取回來了,待會兒杜昉會一并搬進來?!?/br> 聞言,孟桑一顆心穩穩安下,眉開眼笑:“還以為要拖到年后,不曾想這么快就能拿回來?!?/br> 她停下腳步,側過頭看向謝青章,認真道:“能在短短時日內就解決馮家事,你一定在此事上耗了不少心力。連著上回借馬的事一起,我欠了你兩個人情?!?/br> “謝青章,有什么是我能為你做的嗎?” 謝青章隨之站定,撐著油紙傘,眉眼間露出一瞬的愣怔。 他有些緊張,竭力穩著聲音,緩聲道:“我正恰好有兩樁事要問你?!?/br> 孟桑正色回道:“你盡管說?!?/br> 謝青章頓了一下,隨后面上浮現出溫柔之色:“其一,想問桑娘的生辰是在哪一日?!?/br> 冷不丁聽對方問自己的生辰,孟桑起初有些沒反應過來,在瞥見他眼底忐忑后,倏地笑了。 “臘月十五?!?/br> “嗯?!敝x青章聽到后,默默記在心里。 孟桑不知為何,放松許多,揚眉問:“第二問呢?” 謝青章先是微微低頭,似乎在醞釀著什么,然后才抬眸對上孟桑滿含笑意的目光,不自然地說道:“二問……” “桑娘可愿在六日后的旬假,與我一道去聽俗講?” 此問一出,還真把孟桑給難住了。她猶豫片刻,思量許多,最終歉然一笑。 “抱歉,那日我有約了?!?/br> 翌日,長興坊吏部尚書府中。 天還沒亮,田肅睡得正熟,隱約間聽到了一絲動靜,掙扎著醒過來。 一睜眼,就瞧見床榻前站著一個黑影。 田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驚恐無比地朝后縮,同時大喊:“鬼??!” 那黑影不樂意了,中氣十足地呵斥:“說什么胡話呢,我是你阿翁!” 田肅聽到熟悉的嗓音,后撤的動作停住,試探地喚道:“阿翁?” 田尚書穿著整齊,雙手負在身后,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頓時,田肅不滿地縮回被子,埋怨道:“阿翁您這么早來我院子作甚?嚇得孫兒心都快跳出來?!?/br> 田尚書哼了一聲,伸手去扯田肅被子。 “早什么早,趕緊起來?!?/br> 田肅萬分不愿,拼盡全力拽被子:“天都沒亮,您這么早喊孫兒起來干嘛?” 此言一出,田尚書扯被子的力道非但沒松,還重了幾分。他將錦被掀開一大半,然后拍了一把田肅圓滾滾的后腦勺,理直氣壯道:“你說干嘛?” “趕緊起來去國子監,給我買朝食去!” 片刻后,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駛出田府。 車內,田肅抱著自個兒的書袋,懶散地打著哈欠,困到眼角都泛著淚花。 而田尚書精神抖擻地坐在正中位置,閉目養神。 這馬車有些小,田肅坐得不大舒服,只覺得手腳都伸展不開,不解道:“阿翁,咱家難道變窮了嗎?” 田尚書倏地睜開眼,惱怒地瞪向他:“瞎說什么胡話?” 田肅環視四周,無辜道:“不然干嘛放著那些又大又舒服的馬車不坐,非得擠這輛最小的?” 提起這個,田尚書有些不自然:“聒噪,坐個馬車還這么多事,閉嘴!” 你以為阿翁不想坐寬敞些的馬車嗎? 這都是被逼無奈。 家中其他馬車都帶著田家印記,如若他坐著那些馬車去國子監,豈不是要讓所有同僚都曉得他妥協了? 這不成,他還是想保住這張老臉的。 念及此處,田尚書瞟了一眼田肅,清了清嗓子:“二郎,你那些同窗給家中長輩送吃食,都是去的國子監偏門,對吧?” 田肅“嗯”了一聲,疑惑地問:“阿翁,這事您不是昨日就問過了嘛,怎么現下又問一遍?” “還有,您為什么非要去后門呀?明明偏門離食堂更近,也離坊門最近啊?!?/br> 田尚書的一顆心穩妥放下,瞪向田肅:“阿翁問你,你答就是了,哪來這么多別的問題?!?/br> “偏門人太多,我不稀得和旁人擠。后門人少,清靜些?!?/br> “哦?!碧锩C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不多久,馬車一路駛入務本坊,停在了國子監外。 一到地方,田尚書立馬將自家孫子趕下馬車:“快些去買雞蛋灌餅,阿翁待會兒還要上朝呢!” 田肅無奈嘆氣,深覺賺錢這事很不容易,疲倦不堪地往后門走。他向閽人出示了木牌,隨后暢通無阻地入了國子監,直奔食堂。 邁進食堂時,里頭只有寥寥幾位監生。而孟桑正坐在桌案邊,盡情地嗦著粉。 瞧見那碗粉,田肅眼前一亮,“噔噔”跑近,興致勃勃地問:“孟師傅,這就是告示欄上說的米線?” 孟桑眼下口中細嫩的米線,笑吟吟道:“對,食堂今日開始供應,除了三鮮之外,還有別的澆頭。田監生要來一份嗎?” “要!”田肅應完聲,陡然想起要替阿翁買雞蛋灌餅的事,連忙與孟桑打了個招呼,“我還得去買灌餅,待會兒回食堂再去領米線?!?/br>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沖向食堂左邊的桌案。 孟桑目送他離開,莞爾一笑,低頭繼續嗦粉。 寬碗之中,潔白的米線乖巧地浸在湯汁之中,碗邊臥著煎蛋、白菜、rou絲還有一些榨菜,上頭浮著紅油。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很有食欲。 用筷子叉起一些送至唇邊,孟桑毫不猶豫地張口含住筷子上的米線??谥猩陨砸挥昧?,滑溜溜的米線就會與湯汁一起,悉數被嗦進口中。 米線是嫩的,輕輕一咬就會斷開。咀嚼幾番之后,斷成無數截的米線在唇齒間滑動,那種奇妙的觸感十分有趣。 吃完米線,再喝上一口鮮到令人咋舌的底湯,只覺得渾身都熱乎起來。 就在孟桑嗦粉時,田肅已經來到了雞蛋灌餅的攤位前。 等待庖廚攤餅的時候,田肅漫無目的地望向四周。本想借此打發時間,卻不曾想,瞧見隔壁站著一位熟人。 田肅沖著那人笑道:“易監生,你怎么來這么早?” 易七郎聞聲望來,瞧見田肅后,愣了一下,不自然道:“起得早了些,索性提前來了?!?/br> 田肅沒多問,只掃了一眼對方手上的兩個油紙包,眼中一亮:“易監生,你也一人吃兩份煎餅??!” “嗯,”易七郎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意,“我還得回齋舍,就先走了?!?/br> 田肅點點頭,沒將對方的異樣放在心上,目送對方離去。 待到雞蛋灌餅好了,田肅接過油紙包,急匆匆出了食堂,頂著寒風往后門趕去。 后門處,馬車內。 田尚書看似穩穩坐在車內,實則心里頭有些急切。一想到片刻后就能嘗到讓他魂牽夢縈的雞蛋灌餅,他心中就滿是期待。 同時,他不免也有些心虛,生怕自個兒買百味食肆吃食一事被其他同僚知曉,因而腦中那根弦緊緊繃著。 忽然,馬車外傳來國子監后門被拉動的聲響。 田尚書下意識以為是田肅回來了,于是按捺不住地掀開厚重車簾,假意斥道:“二郎,你怎么回來這般遲!” 話未說完,田尚書就僵在了原地。 皆因來者并非田肅,而是光祿寺卿易家的七郎。 光祿寺的易寺卿,是先前竭力反對承包制的官員之一。 同一時分,拐角處的一輛灰撲撲的馬車,亦有人開口:“可是七郎回來了?” 聽見熟悉的嗓音,田尚書探出些身子,猛地扭頭看過去,與易寺卿的目光直直對上。 兩人俱是一愣,面上閃過尷尬之色。 寒風中,易家阿翁尷尬一笑:“田尚書,我來送七郎回國子監?!?/br> 田尚書輕咳一聲:“嗯,我也是來送二郎的?!?/br> 兩邊人說完,此處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一旁的易七郎不忍直視這幅場景,抓著兩份雜糧煎餅,默默挪開視線。 他家阿翁根本就是為了百味食肆的煎餅而來,至于田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