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97節
心情低落的阿蘭聽了這話,倏地抬起頭,茫然又疑惑地“啊”了一聲。 孟桑溫柔地撫摸著大徒弟的鬢邊,軟聲道:“日子是自己的,只有你才能決定讓它變成什么樣兒。你是一個堅強又聰明的小娘子,不必這么早就將自己一輩子定性?!?/br> “阿蘭,師父希望你能認真仔細地想一想,究竟日后想要做什么?!?/br> “若你想要嫁一個好人家,那師父一定盡心盡力給你挑選夫婿,籌備你的嫁妝,絕不讓任何人欺了你去?!?/br> “如若你不想嫁人,只想專心干活做事。那無論是國子監食堂,還是百味食肆,師父都能將內里打點好,讓你不受任何困擾?!?/br> “如若你又不想嫁人,又憊懶到不愿動……”孟桑故意頓了一下,瞅見阿蘭露出焦急之色后,倏地笑了,故意嘆氣,“那也沒法子了,誰讓你是師父乖巧懂事的大徒弟呢?” “師父就勉強養你一輩子罷!” 原本阿蘭聽見那話都急了,當即就想表明自己的想法,然而沒等到張口,就聽見孟桑后頭一番話,心下一松。 阿蘭瞧出對方是故意“捉弄”,略有些惱地喚了一聲“師父”,隨后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誠懇道:“阿蘭不想嫁人,阿蘭只想一直跟著師父,幫師父把百味食肆打理好?!?/br> 一聽這話,孟桑心頭一動,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這樣啊,那師父肯定是要尊重你的意愿的。剛巧師父這兒有些想法,你若還不困,那我與你說說?” 阿蘭沒有察覺到異樣,乖巧地點頭:“師父您說,阿蘭聽著呢?!?/br> 孟桑嘿嘿一笑,親親.熱熱地摟著阿蘭的胳膊,用極具煽動力的口吻,給對方說起自己的規劃來。 譬如要更仔細地培養阿蘭,讓她成為全長安第二厲害的廚娘;譬如要讓阿蘭跟著丁管事多學些東西,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伶俐小娘子,日后接手百味食肆…… 聽到這兒,阿蘭蹙眉,下意識問道:“百味食肆有師父,為何要我來接手?” 孟桑不露痕跡地咽了咽津液,裝出稀松平常的口吻:“那我總歸是會累的嘛!到時候你管著面上的事,而師父就專心做吃食,弄些新菜品?!?/br> 說笑呢! 哪一個領導是親自上陣干活的? 尤其她如今是百味食肆半個老板,理應早些培養出心腹,把糟亂活兒都扔給對方。而她自己就做做美食,時不時丟出些新點子,通通讓手底下的人去落實。 這種躺著數錢、萬事不煩心的日子,多爽??! 阿蘭沒覺察出異樣,只覺得是孟桑器重她,心中涌出無限感激與豪情:“嗯!阿蘭曉得了?!?/br> 見狀,孟桑趁熱打鐵,繼續掰扯起《百味食肆未來計劃》,順便還給阿蘭畫了一個大餅,給她樹立一個“教會更多女子手藝,讓她們都能有活干、有自己的底氣,再不受男子的擺布”的宏遠目標。 阿蘭聽得一愣一愣的,到后來只顧著點頭應聲,盡力將孟桑說的話悉數刻入腦海中。 末了,孟桑站起身,拍拍阿蘭的肩膀:“好啦,時辰也不早了,咱們也該洗漱一番,早些睡了?!?/br> “以后你就跟師父一起住在這兒,一道去國子監上工,晚間再一道回來,不必擔憂旁的事?!?/br> 聞言,阿蘭原本落了灰塵的雙眸,剎那間變得明亮,透著無數對未來期許:“好!都聽師父的!” 孟桑莞爾,領著乖徒弟去庖屋燒熱水。 待到兩人都洗漱完,回到內院時,孟桑溫聲問:“今夜可要師父陪你一道睡?” 阿蘭眨了眨眼,頗有些扭捏,但還是鼓起勇氣回道:“可,可以嗎?” 孟桑點頭,笑道:“自然可以?!?/br> 聽到準確答復,阿蘭默默抿出個笑來,瞧著就是一副雀躍模樣。 孟桑去正屋取了軟枕,回到東廂房,與阿蘭并肩躺在床榻上。 二人都還沒什么睡意,就輕聲細語說著話。 說著說著,阿蘭不經意地問:“師父,那塊玉佩是您的嗎?怎得從未見您佩戴過?” 孟桑身子一僵,不禁又想起這玉佩的由來和含義。她輕咳一聲,含糊道:“沒什么,是我一位友人的物件。今日顧念著你,就忘了這玉佩,且待之后我尋著機會還給他?!?/br> 阿蘭本就是隨口一問,聽完孟桑的解釋后,也沒太放在心上,說起旁的事來。 而孟桑卻被這一問勾起許多莫名情緒,心思老是會分神到玉佩和它的主人身上。 謝青章啊…… 黑暗之中,師徒二人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一會兒話,隨后抵足而眠,沉沉睡去。 翌日,孟桑聽著更聲醒來,輕手輕腳地去灶上燒了一鍋熱水,隨后才回來喚阿蘭起床。 阿蘭起身時,面上還帶著羞赧之色:“我睡得太沉了……” “這是好事呀,畢竟往后也是你的家,”孟桑笑吟吟地將百味食肆庖廚的衣衫遞給她,“換上吧,咱們趕緊洗漱完,該去食堂了?!?/br> 阿蘭點頭:“嗯?!?/br> 離家之前,孟桑取出早早備好的契書,交給阿蘭。 這契書本就是孟桑按照盡量優厚的待遇來寫的,阿蘭識得幾個字,看清上頭所寫的工錢數額后,不禁咋舌。 她頭一個想法就是推拒:“不,師父,這月錢給得太多了!我原先在食堂做幫工,一個月也才三百文?!?/br> 孟桑揚眉:“阿蘭,你是我的徒弟,盡得為師真傳,一個月拿六百文怎么了?” “不必驚慌,百味食肆其余庖廚的月錢大多也都是這個數目?!?/br> 孟桑理所當然道:“等到你真的能獨當一面了,為師還想把你的工錢再往上提呢!” 在孟桑的竭力堅持之下,阿蘭最終還是簽了這份契書,隨著孟桑去食堂做活。 等到監生們快用完朝食時,身著常服的謝青章從食堂門外走進來,輕車熟路地去百味食肆這邊買了一份雜糧煎餅,又去隔壁領了一碗豆漿。然后,他去到孟桑與葉柏所在的桌案,尋了葉柏旁邊的空位坐下,神色自若地與二人打了招呼,用起朝食。 葉柏:“……” 謝司業,你這一套動作真的好熟練啊。 孟桑則佯裝鎮定,催促葉柏趕緊把剩下的豆漿喝了,接著掃了一眼四周。 他們坐在角落處,周邊監生都在各自說著話,沒人往這邊瞧。 孟桑舒了一口氣,取出玉佩,將之穩妥放到謝青章面前:“昨日謝謝你了?!?/br> 謝青章咀嚼雜糧煎餅的動作停了一瞬,非常自然地收好玉佩,淺笑道:“應當做的?!?/br> “哦,嗯……”孟桑點頭,也不曉得說啥。 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死盯著葉柏用朝食。 葉柏:“……” 不是,謝司業原來也會笑著說話嗎? 而且,為何你們倆之間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氛圍? 孟??此俣韧O?,瞪了一眼:“快吃!” 葉柏努了下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聲,隨后乖乖把豆漿喝完,拎起小書袋去上早課。 離去前,他還偷偷瞄了一眼謝青章,只覺得自個兒這心里頭的滋味挺復雜。 一個是自己欽慕的榜樣,家世顯赫;一個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家世尋常。 若是他倆當真成了,日后彼此之間有了不愉,那桑桑也沒有誰來幫她撐腰呀! 葉柏暗地里想象出孟桑委屈落淚的模樣,心頭一凜,斗志昂揚地去上早課了。 桑桑不怕,阿柏就是你的依靠! 桌案旁,孟桑與謝青章目送小郎君氣勢洶洶地離去,前者笑得燦爛,后者眉眼溫和,同一時分轉過頭。 這一轉頭,兩人目光不免對上,俱是一怔,又各自挪開視線。 孟桑輕咳一聲,說起旁的事來:“對了,下月起,百味食肆這邊就要推出雞蛋灌餅。屆時還要再麻煩你,帶著新的朝食去待漏院?!?/br> 謝青章莞爾:“分內之事,算不得麻煩?!?/br> 此言一出,二人又是一愣。 謝青章抿唇,立馬解釋:“畢竟,對外百味食肆是我出的銀錢,且也確實與我阿娘有關。故而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屬于分內之事?!?/br> 較之平日,他的語速明顯有些快。 孟桑眨巴眨巴眼,最終憋出一個“嗯”。 至此,兩人之間又陷入詭異的沉默。 不遠處的庖廚、雜役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干著活,不斷折騰出大大小小的動靜,襯得此處越發安靜。 謝青章慢慢喝著豆漿,忽而問:“阿蘭的事,可還需我再做些什么?!?/br> 聞言,孟桑忙不迭將阿蘭的想法說與他聽。 末了,她微微睜大眼睛:“這事兒難辦嗎?難辦的話,我再去想法子?!?/br> 謝青章含笑搖頭:“不難辦,給我些時日?!?/br> 這一笑如春風襲來,落在孟桑眼里,險些讓她晃了神去。 孟桑再度假裝咳嗽,強裝鎮定地謝過對方,然后乖巧地喝著自己那碗豆漿。 謝青章垂下眼簾,“認認真真”地啃著煎餅。 食堂外,寒風凍徹人心,吹起滿地蕭索。而食堂內,中央灶臺旁的眾人忙忙碌碌干著活,灶膛內的火勢正旺,映出一片跳躍的暖色火光。 角落里的清俊郎君與俏麗女郎相對而坐,耳根子莫名泛著紅,無端透出些蕩漾春意。 之后幾日,孟桑攜著眾人如常地給監生們做吃食。 二十九日是月考的日子。 用朝食時,多數監生都顯得有些緊張,其中一小部分名次靠前者,要么如許平一般胸有成竹,要么如荀監生一般躁動不安。這些人都沖月考宴席而來,一個個沖勁十足,勢要擠進前列。 早上瞧著還算精神的監生們,晚間來用暮食時,大多都是萎靡不振的模樣,一看就是月考沒考好。 薛恒怨氣十足:“是因著月考宴席,所以這回月考這般難嗎?” 田肅面色青白:“完了,我阿翁要是曉得這次月考名次,必然會cao起棍棒來揍我的!”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無比凄涼,紛紛扭頭望向許平。 “子津/許監生,你覺著考得如何?” 當時孟桑就在一旁,以為許平會如上輩子那些學霸一般,答一個模棱兩可的“我也考得不怎么樣”。 不曾想,許平淡然一笑:“挺好的,應當就在頭三名?!?/br> 薛恒與田肅一聽,面色更苦了。兩人自咸甜豆腐腦之后,本回到了原先不對付的關系,此刻卻再度成了同一陣營。 他們齊刷刷瞪了一眼許平,然后勾肩搭背去買小食和奶茶,想著帶回家給家人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