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14節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 許平曉得薛恒外家精于商賈,連帶著薛恒在這一方面都頗有經驗。眼下聽了薛恒的抱怨,許平瞇了瞇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講堂內,早來的監生三三兩兩各自聚成不同圈子,正在閑聊。 “田兄,你說那薛恒當真會去食堂?” 田肅松松垮垮站著,嗤笑道:“放心,薛安遠此人易被激怒,卻還算是一諾千金。況且他此時未來講堂,必然是去食堂吃豬糠了?!?/br> “據說薛恒家中殷實,錦衣玉食堆里長大的公子哥,如今要受這罪,哈哈哈……當真好笑!” “待會兒薛恒二人來了,我們可得好好問一問,那豬糠能入口否?熱否?香否?” “……” 聽著周圍人不停嘲笑譏諷薛恒與許平,田肅面上神色越發得意,無比舒暢。 兩個七品綠袍小官的兒子,憑什么在國子監中入了諸位博士的眼? 他們這樣的出身,就只配食堂的豬糠! 這群人正說著,其中一人眼尖,瞥見薛恒與許平剛巧邁進講堂。 這人連忙高聲問:“瞧瞧,這不是陪著好友一起去食堂的薛安遠嘛!怎么,食堂的豬糠做得是否精細?可還對你胃口?” 此言一出,田肅這一邊的人都在嬉笑,惹得薛恒等四門學監生的臉色是又黑又紅。 薛恒怒而上前:“你們都不曾嘗過孟師傅所做吃食,何以如此詆毀?” 其他四門學監生紛紛出言相助,而早課是六學混上,不少律學、書學、算學的監生亦在場,同樣不滿。 畢竟他們三學加上四門學里的監生,都是在食堂用的朝食、暮食,田肅等人譏諷的“豬糠”二字,同樣是踩著他們臉面。 “薛兄所言甚是,孟師傅做的吃食,無論是蔥油索餅,還是豆漿油條,皆是我等聞所未聞的美味!” “自從孟師傅接手朝食,我每日早起都不費勁,就盼著那口吃的!” “你們空口白牙就能胡亂詆毀,有本事你們去吃一口,方知天外天人外有人!” “……” 眾位監生你一言我一語,將田肅等人的火氣也勾了出來,他們當即就想應下賭約。 就在田肅欲開口之時,群情激奮的監生中,忽然出現了與之截然相反的話來。 “唉!諸位同窗,難吃便難吃,咱們認了就是,何苦再去坑害田監生他們!” 聞言,薛恒為首的諸位監生齊刷刷轉頭,瞪向說此話的人,卻誰也沒想到此人竟是對朝食不吝贊美的許平,紛紛咋舌。 薛恒當即詫異道:“子津,你說什么胡話?” 頂著諸多視線,許平神色如常,嘆道:“我曉得大家都是好心,知道孟師傅做朝食極為輕松,咱們去了無須排隊,量多到根本領不完,故而想讓田監生他們去分擔一二,以免浪費吃食?!?/br> “可孟師傅做出來的吃食那般難以下咽,我們如此做,實屬是一己之私,白白讓田監生他們受罪,何苦來哉!” 隨著許平緩緩道來,原本極為困惑的薛恒,于電光火石之間,倏地反應過來許平的意圖。 他不動聲色地與之對視,默契地眨了眨眼,下一瞬故作怒態。 薛恒“惱怒”極了,直呼其名,大聲呵斥。 “許平,你是失心瘋了嗎!怎能將事情交代這般清楚?如此一來,我們便是想盡辦法也誆不來人了!” 話音未落,周圍又紛紛響起其他人的呵斥聲。 “許子津,我們不都談妥當,覺得不能只讓咱們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的受苦嗎!” “你這是出爾反爾!” “新廚娘做的吃食,我嘗著都要吐出來了,隔夜餿飯都比這好吃。我們都是國子監學生,怎么就便宜了國子學和太學的!” 薛恒和許平眼底閃過驚喜,曉得這些出聲的監生已經聽懂許平言下之意。 許平不露痕跡地向后掃了一眼,有少數仍然云里霧里的監生,想開口卻被身邊人拉住,頓時安心。 見狀,薛恒繼續“怒喝”許平,身后還有一堆人聲援,或是扮紅臉或是扮白臉,場面一度十分激烈。 一旁的田肅等人,聽到這兒已是大致猜出四門學想要做什么。 田肅冷哼:“自己吃著豬糠,還要拖我們下水,其心可誅!” “可不是嘛,國子監食堂的難吃,滿長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光憑一些虛無縹緲的夸贊就想騙我們,著實愚蠢!” “許子津也是,臨陣脫逃,不堪大用!” 對面“爭吵”不停,田肅卻懷著沒有中敵人jian計的自得,百無聊賴地擺手:“散了,讓他們自個兒吵吧,無趣!” 看著田肅領著人散開,薛恒這邊才消停下來,各自找到桌案坐下。 那些聽懂了許平二人言下之意的監生,片刻不停歇,與那些還懵懂的同窗說清楚利弊。 他們甚至約定下學之后,找其他講堂的同窗通氣,免得國子學與太學這幫子人曉得孟師傅手藝好,都來和他們搶。 等到錢博士來到講堂時,諸位監生彼此之間完全明了緣故,忍不住暗自感嘆。 果然還是許子津這廝狡猾精明,膽子又大,撒下如此彌天大謊,還能忍辱負重到被罵也甘心,真真是殺敵于無形之中。 吾等不及也! 而錢博士一邊往前走,一邊環視講堂,著重留意了自己的得意學生許平。 看上去,許平正專心致志地溫習課業,全然沒有昨日提起蔥油索餅的不穩重。 對此,錢博士很是滿意。 子津這孩子沒什么城府心思,心性淳樸善良,從不會耍什么手段。 等到看到許平恭恭敬敬交上來的罰抄,錢博士心中又泛起憐惜。 唉,想來他對子津也是太嚴厲了,畢竟還是個貪玩的孩子嘛。昨日被斥責一句不該貪圖口腹之欲,今日子津就如此謹慎恭敬。 這般小心翼翼的性子,日后若是與旁人起了沖突,只怕要吃虧??! 第18章 辣椒炒rou(一) 日落西山,夕陽余暉未絕。 孟桑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進食堂。 正是用暮食的飯點,許多監生面如菜色地坐在里頭,對眼前的兩素一葷興致索然。 他們或是吃得十分艱難,或是干扒白飯,碰都不碰菜肴一下,唯有愁苦模樣如出一轍。 有監生瞥見孟桑進來,黯淡無光的雙眼陡然亮了,揚聲高呼:“孟師傅回來了!” 這一聲喊出,食堂中大部分監生都被驚動,或近或遠,或領暮食或正在吃,紛紛停下手中事,扯著嗓子和孟桑打招呼。 孟桑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與諸位監生見禮:“你們快些用暮食,別餓著?!?/br> 話音未落,那些陡然興奮起來的監生,活像是被澆了一桶冷水,瞬間蔫掉。 有監生絕望道:“唉……孟師傅要是也負責監生暮食就好了?!?/br> 孟桑笑吟吟反問:“倘若我來做暮食,那你們的朝食又要誰來呢?” 聞言,周遭監生不約而同地嘆氣。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日子當真難受又委屈。 許平亦在其中,遺憾道:“孟師傅還是留在朝食吧!沒有可口美味的朝食,哪有力氣應付一整日的課業?!?/br> 坐在他身邊的薛恒也道:“也是,今早孟師傅不在,總覺得朝食沒以前香……” 孟桑無奈之余,又覺得這些監生頗為可愛。 她來國子監食堂已有十日,今日正是頭一回休旬假的日子,故而朝食是交由阿蘭和柱子做。 阿蘭跟在她身邊學了多日,不說廚藝突飛猛進,但煮碗馎饦,再澆上已做好的澆頭,這種活是挑不出什么錯的。 現下監生們覺得沒之前的香,大抵是心理作用。 孟桑還惦記著手里事,歉聲道:“還有活要做,就不耽誤大家用暮食了?!?/br> 圍在周遭的監生們遺憾散去,繼續和今日暮食搏斗。 此番熱鬧場景,自然也落入到一旁為監生打菜的陳師傅等人眼中。 食堂里的庖廚師傅們不少,但從未有一位庖廚被監生如此喜愛,仿佛一日吃不到孟桑做的吃食,監生們就會變得萎靡不振、痛苦不堪。 陳師傅看著孟桑走近,笑道:“孟師傅這手藝很兇嘛,我也吃過孟師傅做的朝食,巴適得很!” 跟他交情最好的紀師傅,跟著夸贊了幾句。他也嘗過食堂近日的朝食,對滑蛋粥贊不絕口。 未等孟桑開口,離她最近的文師傅倏地起身,冷著臉,一聲不吭地扭頭出去了。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陳、紀兩位師傅連忙找補幾句,免得引起孟桑不快。 孟桑有些詫異,向兩位師傅表示無礙,但心中有些莫名。 難不成她無意中得罪過文師傅? 不然怎么回回見了她,對方都鼻子不是眼睛的,瞧著很是不滿呢? 后廚內,魏詢正急著準備監內大人們的暮食,一人看顧三口鍋,忙到腳不沾地。即便如此忙碌,他還能敏銳察覺到孟桑進來后廚,當即擰眉。 魏詢板著臉:“今日該是你旬假休息,怎得來了?” 孟桑眨了眨右眼,很是俏皮:“若是缺了一天,不就少了一天額外工錢?忒虧!” 魏詢滿是不贊同,但在孟桑軟磨硬泡的言語中,最終不再“責備”。 “還有一道炒菜,由你來做,食材盡管找老徐?!?/br> 孟桑洗干凈手,接過阿蘭遞來的裝rou籃子,笑道:“早就和徐叔通過氣,食材都備好了?!?/br> 聞言,魏詢狠狠瞪了一眼笑瞇瞇的徐叔,嗤道:“就說你額外買豚rou作甚,原是和她串過口徑,光瞞著我一人了!” 徐叔攤手,難得笑罵道:“魏老兒你別得了便宜賣乖,可憐可憐你那老胳膊老腿吧!” 就著這兩位年過半百老叟的吵架聲當佐料,孟桑唇角微微翹起,開始處理食材。 上好的五花rou和里脊rou切成薄片,分別放入不同碗中。五花rou片擱著不必處理,僅在里脊rou片里依次加入鹽、醬汁、蛋清、干淀粉等,抓拌均勻,倒入些許素油封口后,放到一旁腌制。1 在等待rou片腌制的時間里,孟桑飛快處理起其他食材。螺絲椒和辣椒切片,蒜苗切段、姜拍碎切細末……刀起刀落,每一樣食材都被處理得妥妥當當,等待以最完美的面貌,與豚rou在鍋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