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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蘇九歸道。 他說得高興,好像是讓逐白看什么好東西。 逐白側目去看,這天降異象是蘇九歸弄出來的,夕陽火紅,明月皎皎,火熱巖漿化作旋轉的火云,同時出現在一片蒼穹上。 這樣子詭異到極點,像是夢中才能有的奇景。 乾坤日夜浮。 他跟蘇九歸未曾做過什么浪漫的事,他們沒游山玩水,沒欣賞過落日的壯觀磅礴,沒看過山川大海奔騰不止。 他們被看不見的東西追逐,永遠都在疲于奔命,根本沒來及停下片刻。 如今蘇九歸要帶逐白來看,他虧欠逐白很多,欠他一次秘境闖蕩,欠他日出日落,欠他很多很多。 逐白回握他的手。 好看嗎?蘇九歸問。 他在笑,他這輩子為關噬淵而生,已經值了。 逐白緊緊盯著蘇九歸,他臉上蒙著一層火紅的光,襯得他前所未有的柔和與平靜。 逐白喜歡看他的臉,他長得好看,不論是陸云戟還是蘇九歸,他都喜歡。 他視線落在蘇九歸的后背。 蘇九歸滿身是血,后頸處裂開一條細縫,血珠涌出。 在看不見的地方,蘇九歸脊骨斷裂,湊得這么近,逐白已經聽不到蘇九歸體內妖物哀嚎。 妖魔皆亡,蘇九歸壽數將盡了。 逐白的龍鱗在蘇九歸體內,他能感覺到他的疼痛。 蘇九歸曾處于巔峰期時,那時候感覺不到,如今仙門術法和妖術在他體內對峙,像是要讓他四分五裂。 兩位宗師說得對,蘇九歸是在找死。 逐白為他拭去脖頸的血珠,他剛抹去一點,新的血珠便涌出。 逐白啞著聲音道:好看。 真的好看。 蘇九歸感覺到自己靈力消失,眼睛越來越模糊,耳力越來越差。 敲鐘的聲音慢慢弱了,蘇九歸問:他們在干什么? 逐白能通過細微之處感知到蘇九歸的狀況,可能因為他的龍鱗在蘇九歸體內,蘇九歸不必與他多說。 他怕蘇九歸聽不見,輕輕把他攬在懷里,湊在耳邊說:慶祝。 慶祝什么?蘇九歸問。 祝你關噬淵,逐白道:你是真正的圣人。 他未曾見過圣人,仙道也有道貌岸然之人,魔族也有心地善良之人,他一直覺得圣人是個遙遠如天的虛名,恐怕要真正的神仙才能配得上。 但他覺得蘇九歸能配得上。 蘇九歸下巴抵著逐白的肩窩,他沒回答這句話,逐白猜測他沒聽到這句話。 逐白抱著他,手被他的鮮血染紅。 蘇九歸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傳聞之中,戰場廝殺,全身的意志都壓在刀鋒上。 殺人后的暢快淋漓,揮刀過后的松快,人在緊張的時候不知道自己要死的。 可逐白看見了,他像是個血人,鮮血沾上了逐白的衣袖和雙手。 看上去就像是他殺了蘇九歸。 太清山修士在忙著除魔,一聲呼喊高過一聲,逐白說的沒錯,他們真的在慶祝。 在一片慶祝聲中,逐白摟緊了蘇九歸。 我做得好不好啊?逐白像是在撒嬌。 他總是這樣,從來不會默默做好事,他做了什么要讓師尊知道,再從他手中討個賞。 蘇九歸看透不說透,一般會問:想要什么? 能滿足的,他都會滿足,除非他要天邊星辰日月。 逐白每次要的東西都很小,他想讓蘇九歸抱抱他,想親親他,想趁機占點小便宜。 這次逐白沒有想討賞,他已經擁有了蘇九歸了,他能堂而皇之地抱他,吻他,說愛他。 他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更接近蘇九歸,他沒什么好求的了。 他只是想跟蘇九歸說說話。 蘇九歸耳力已經沒了,逐白說什么他都聽不見。 逐白問:我乖不乖啊? 逐白能聽到蘇九歸的呼吸聲,呼吸聲是一種回應,他不想錯過這點細微的聲響。 你看,逐白自言自語:我不用你說,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逐白想讓蘇九歸走通天長階,他師尊飛升吧,別被這人世間束縛。 他可無欲無求,真當個圣人,他可與星辰比肩。 從此之后蘇九歸不會記得逐白,再次相見時,他是天上明月,逐白是地間生靈,逐白可以仰望他,看任何一顆星辰都會想起蘇九歸。 他沒走這條路。 逐白太了解蘇九歸了,他脾氣有點倔,認準一條路不回頭。 我能怎么辦,逐白道:說好了的,你走什么路我都送你。 他殺了蘇九歸的鏡人,鏡人和陸云戟五分相似,擁有一模一樣的骨相。 逐白殺他時沒摸到他的心臟,但他感覺像是又殺了蘇九歸一回。 蘇九歸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靠在逐白懷中,一切都在離他遠去,他很慶幸最后一刻在逐白懷里,他緊緊抱著自己,讓他感覺很安全。 修道之人生死置之度外,蘇九歸想過自己的死亡。 沒有人面對死會不害怕,嘴上再淡然的人最后一刻依然會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