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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白沒有扶他,沒有一縷黑水向前攙扶,所有的樹木都同時靜止,他們不再搖晃樹葉,居高臨下俯視著這一切。 逐白依然保留了原來的姿勢,黃金瞳里有一點像是月牙形狀的紅光。 如果蘇九歸跟在每一個逐白身后,可能會看見,不管是小白還是銀發的逐白,他們在夜深人靜時瞳孔中都有那一點紅。 逐白扮演了很多角色,靜靜在他身邊,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身份,換取蘇九歸不同的反應。 在漆黑的水域里,蘇九歸恍惚間覺得小白在等他,銀發的逐白也在等他,他們在等待自己去發現。 逐白問:現在看清我了嗎?我是你養出來的。 逐白真正的模樣是這樣,蘇九歸養了他三百年第一次發現這個秘密。 逐白輕聲問:你更喜歡哪個我? 他說話時伴隨著林海滔滔,森林中佇立的人搖擺著,帶起樹葉的沙沙聲,漆黑的樹木翹首以盼,期待著蘇九歸的回應。 想要殺了我,讓那條白龍出來嗎?逐白問。 殺掉所有罪惡的人,只留下那些溫和而無害的人,這林間有幾百人,殺完一半還剩下一百。 這一百人中再來挑選,五十人不夠守序,三十人太弱,二十人心思不純,殺到最后只剩下一個。 只有一個人逐白就是正常的了,他不會發瘋,也不會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逐白的聲音輕飄飄的,好像殺掉的那些人不是他,他被太清山送給蘇九歸,是想讓這位云戟仙尊來教導他,知道什么是善惡。 只有人才會分善惡,妖魔不分善惡,他們需要去理解學習,可能最后也并不懂人世間的規則,只是依靠常識來判斷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 以逐白的常識來看,他身體里有一份是惡的,蘇九歸作為他的師尊應該幫他把這些東西剝離。 可蘇九歸聽出了別的意思,他的徒弟背負著這個秘密三百年了,從一開始覺醒時只是感覺到自己身體里有一個人,幼年時學會要跟這個人相處。 長大了一些發現有兩個人,有個惡人深埋體內,他需要跟這個人和平共處。 再長大一些,等他失控時發現事情并非如此,一切比他想得還要復雜,他無法自處。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自處,可是逐白連那個自我都找不到。 蘇九歸察覺到逐白在跟他求救,把選擇權交給蘇九歸,蘇九歸動手,這些人應該不會反抗。 逐白背后涌現出黑霧,黑霧上是一張張人臉,他們沒有具體的長相,從五官來看跟逐白都很相似,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變成女人。 人臉沉沉壓在逐白肩上,不知道是不是蘇九歸的錯覺,他感覺那些人臉在笑,他們很張狂地大笑,等待蘇九歸的裁決,也就等待著死亡。 不。蘇九歸開口了。 嗯?逐白身上的人臉停下,他們很詫異地看著蘇九歸。 蘇九歸被金蟬的金丹逼得全身血液都往上涌,這么狼狽了,聲線卻還是冷靜的,我不會動你任何一個人。 看不慣的部分抹殺掉,看得慣的就留下來,在其中挑挑揀揀,讓逐白長成符合世俗的模樣,那他這個人有什么意思? 蘇九歸的所作所為跟羅巧巧有什么分別,他如果殺了逐白身體里的其他人,最后只會得到一具聽話的傀儡偶人而已。 他想當小白就當小白,想要銀發就銀發,蘇九歸從未想過要束縛他。 他的徒弟是世間唯一一條白龍,蘇九歸驅逐他下山就是為了給他自由。 逐白沉默了,他仔仔細細看著蘇九歸,他沒有什么很特別的表情,蘇九歸真的不怕他。 這種東西做不了假,為什么不怕?因為那句話嗎? 我的身體里有很多妖怪。 我的身體里也有很多妖怪。 逐白突然想到這句話,蘇九歸身體里有很多金丹,逐白身體里有其他人。 他跟蘇九歸是一樣的,這世上這么多人,唯有師尊和自己是一樣的。 黑色霧氣凝結的人臉在半空中停下,他可以再幻化成小白的樣子,也可以變成白龍的樣子,可是當那些東西都統統散去后,逐白還是逐白。 黑發金瞳,眼中有一點微弱的紅光。 蘇九歸:你只是長大了。 飛蛾幼年時之前是蠶,他們結成蛹,然后掙脫而出變成了飛蛾。 如果逐白長大也是這樣呢?一顆龍蛋,變成一個只會撒嬌的少年,再蛻變成一條銀發的白龍,最后成了一條讓人懼怕的魔龍。 突然,水面傳來一陣異響,灰燼裹挾著碎石掉落在黑水河底,凌天石礦快塌了。 逐白,蘇九歸道,離開這兒吧。 逐白抬起頭,他在看別的東西。 他的師尊得到了自由,他就只穿著一件很單薄的青衫,在黑水河底衣衫隨著水波而漂浮,寬大的衣袖包裹不住他的手腕。 蘇九歸要離開這兒了。 蘇九歸過來就只是來勸說他離開,達到目的之后蘇九歸會走。 他垂在身側的拳頭捏緊,眼中變幻莫測,在無限制地壓抑自己的本能,又想給他自由,又想讓他難堪。 想把他囚禁,放回白府,最好當個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