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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自己在列車上與晏時清一直道歉,卻記不得自己說了什么,也記不得對方是怎么安慰他的。 只有心臟炙熱的感覺還在,裹著令人討厭的焦慮與煩躁,像八月焦灼的空氣,蒸籠一樣把他蓋住。 祁九好多細節記不清了,只朦朧想得起喉嚨里的鐵銹味,出租車司機暴躁地按喇叭聲,眼前出現黑霧一樣的小點。 楊筱在一旁開了直播,主持人高昂的聲音傳出來,祁九聽得心煩,讓他關掉了。 等著祁九到達地點時,頒獎儀式已經過去一大半,只剩下重量級的影帝影后還沒宣布。 會場已經封鎖不讓進,祁九捏著邀請函只能兜兜轉轉從后門繞進去,只敢待在延伸出來的平臺,躲在門口遠遠看著。 座位上黑壓壓的背影,哪一個、哪一個才是晏時清。 他不均勻地喘氣,視野里籠罩著缺氧產生的霧氣,他沒找到答案,只有大屏幕切換著幾位候選人的臉。 晏時清在最后一秒也在找人,略偏過頭視線晃過入口,意識到鏡頭掃過來后緩緩收回,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他今天穿的很帥氣,眉宇末端修窄,臉上沒有一點瑕疵,連笑容的每個角度都是控制好的,在鏡頭下釋放抵擋不住的英氣。 祁九卻四肢冰涼。 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很急,剛才跑動的速度太快,就快要跟不上呼吸。 他在車上和晏時清發了消息,恐怕是通訊設備在這期間被沒收了,晏時清并不知道祁九到了哪里。 祁九的衣角帶了泥,頭發也被風吹亂,彎腰扶著門用力喘氣,一點風度都沒有。 期待已久的喜悅被沖淡后,留下的只有弄巧成拙的赧然。 就在他盡全力調整呼吸時,耳邊已經響起熟悉的名字。 祁九的信息處理中心已經變慢,直到雷鳴掌聲響起時,他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么。 最佳男主角,晏時清。 他的戀人,在這一刻成為了影帝。 祁九扶住門把的手在顫抖,他的呼吸道似乎被掐住,奔跑過度的嘔吐感翻涌而來,他急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壓抑著咳嗽。 祁九想,自己應該是高興的。 他急促地喘氣,在隔了一層霧的喧鬧中強硬地告訴自己。 高興一點、興奮起來......! 這是你的戀人你愛的人你怎么能在這時候有其他任何不好的情緒你不是應該共享他的喜悅—— “祁九!”他聽見楊筱叫他,“你怎么了!臉怎么這么白!是不是剛才跑太久了不舒......” 聲音像雷一樣劈進大腦,又逐漸遠去,最后只在頭腦里留下一片蒼白。 祁九緩慢地抬起頭,在模糊的視野里看向領獎臺。 太遠了,他看不清晏時清的五官,只能借助屏幕。 像兩年前一樣,通過電子設備注視他。 他記得起自己兩年前窩在被窩里看晏時清拿獎,只要晏時清出現的每一個鏡頭都會覺得開心,一幀一幀地截下來反復看。 他記得自己當時根本不在意晏時清會不會得獎,光是在名單發布時看見提名就開始尖叫,會開心地蹬亂床單,眼花繚亂地給每一條夸晏時清的彈幕點贊。 事情到底是為什么會變成這個地步呢。 祁九覺得自己應該是愛著晏時清的,不然怎么會有這種痛徹心扉的時刻。 他在滿目瘡痍中,感受到的不是喜悅、不是驕傲、不是激動,而是源自內心深處的、直擊靈魂的恐慌。 像是螞蟻一樣,啃噬他的皮膚,吞掉他的全部體面。 宛如潮水的恐懼自腳掌升起,將他整個人浸沒后,祁九又感到一絲悲涼的自卑來。 真奇怪。 這是他生長的第二十五個年頭,一直以快樂作為第一要義,頭一回感受到這種情緒,還是在自己戀人身上得到的。 ......這樣的關系,真的還能叫戀人嗎? 祁九在不知所措中兀自生出一絲迷茫來。 他朦朧地想,晏時清接下來會干什么?自己接下來又應該干什么? 他會不會接著往前走,會不會去觸摸下一個成就,會不會逐漸成為別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 那我呢?我應該跟隨他嗎?還是會再被他關在家里? * 我是不是還要做一樣的事情?我是不是永遠追不上他?我是不是一直邁不上正軌? 我是不是、又要被他丟下了? 祁九回憶起祁燕以前說,人不能因為同情心泛濫而養貓。 他在滿目熱烈的瘡痍中,在閃著希望的舞臺外,遲鈍地意識到祁燕的正確。 現在那只貓搖著尾巴,姿態優雅,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無數次被回避的問題、矛盾、糾葛就在他面前爆開,祁九渾身顫抖,唇齒微張,說不出話來。 他終于敢承認,這樣的情侶關系是不正常的。 如果是正常的情侶才不會在輾轉反側中猶豫買什么時間的機票,巴不得越過時間和空間的束縛,下一秒就把戀人抱住。 如果是正常的情侶才不會在這種時候壓抑到氣都不敢出,滿腔惶恐地、在如此燦爛的時刻自卑自私地考慮自己的去處。 祁九在哽咽中,想起來最后一個念頭是: 要是我足夠優秀就好了。 他眼里盛滿金色的燈光,晏時清清晰的獲獎感言被話筒放大,但祁九還是覺得聽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