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良緣 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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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從這一條幽深的竹林退出去,姜令窈便迅速轉身,同沈素凝一起快步往前院行去。 此刻,姜令窈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沈素凝問:“大人,那確實是段三少?” 姜令窈點頭,聲音很輕,卻話語清晰:“剛才我們所見確實是段南軻,依我所知,段南軻也確實是從四品鎮撫使,且前日他也道因成婚,故而陛下給他另封實職,他如今確實在錦衣衛中當差?!?/br> “剛我們也見到,東司房今日另外時抽調十人過來查案,那么段南軻是否是此番抽調而來,還是說他就東司房掌領,如今尚未可知?!?/br> 姜令窈說道此處,微微停頓片刻,才深吸口氣道:“但無論如何,他是何種身份,都與我們并無太大關系。我們查我們順天府的案子,錦衣衛抓錦衣衛的犯人,我們不需要怕他?!?/br> 沈素凝陪在姜令窈身邊,看她面容沉靜,語氣平穩,不由放下半分心神。 她道:“是,段南軻是段南軻,師姐是師姐,即便他是鎮撫使,又有什么相干?” 但此刻,只有姜令窈才知,她緊緊攥在身側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段南軻會是這般身份。 雖嘴上說段南軻有可能只是普通錦衣衛,但經過這幾日相處,經過那日審案,她仔仔細細回憶起來,便能從中尋出兩人身上的雷同。 她有九成把握,兩人便就是一人。 段南軻的新身份,對姜令窈沖擊很大,但她同段南軻并未有過深感情,兩人雖已成婚,卻是權宜之計,無論是她還是段南軻心中都很明白,面上也知如何相處。 姜令窈微微閉上雙眼,回憶起昨日傍晚兩人的“約定”,這才漸漸冷靜下來。 段南軻是鎮撫使又如何?他是皇帝陛下的心腹難道不好?姜令窈只是段南軻的妻子,他一人得道,她作為雞犬豈不能跟著一起升天? 不過須臾轉瞬,姜令窈就把前后事宜全都推敲清晰,以后要如何應對,姜令窈也已想好。 想通這一切,姜令窈瞬間便不慌亂,她腳下速度更快,不多時就領著沈素凝去了前院。 既然段南軻在后巷,那么姚沅一定在前院。 果然,姜令窈剛一出現,姚沅就咚咚咚跑了過來,他一邊跑一邊擦汗,手帕都要濕成一幅山水圖。 “哎呦,小喬,你可來了,”姚沅聲音發虛,“這可怎么辦啊,后日就是太后娘娘千秋,這案子咱們還能不能結案了?” 姜令窈面容冷靜,她先同姚沅見禮,然后便能跟著他往佛塔前行去。 “大人莫慌,咱們先看看現場是什么模樣,再來分析案情,”姜令窈語氣很沉穩,“大人,此刻御用監所留不過二三十人,這其中還有監工的公公們,剩下匠人不過二十,這二十人中同陳雙喜有過節應當不多,在榮金貴一案中,我們已經查明許多線索,如今剛好可以用上?!?/br> 姜令窈一邊說,一邊往前走,腳步絲毫不停。 “因陳雙喜在榮金貴一案中也有嫌疑,因此兩案可以并做一案來查,徐寶財已經收監,那么剩下嫌疑人便更少?!?/br> “再說,”姜令窈話鋒一轉,“再說,我們還不知陳雙喜因何而死,萬一他是自殺呢?” 若是自殺,那案子很簡單就能查清了。 姚沅見她如此冷靜果斷,不由長舒口氣,只覺得身上的汗都要干了。 “你說得對,”姚沅苦笑道,“是我太心急了?!?/br> 姜令窈低聲道:“旁觀者清?!?/br> 就如同她見到鎮撫使便是段南軻那般,也是沈素凝更沉靜穩重,她一語中的:“兩方不相干?!?/br> 不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姜令窈來到案件現場,很快便把心神放在了佛塔上,還未及走近,她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前院新點十數個琉璃燈,照亮了整個佛塔,火光照耀下,眼中無晴的坐蓮觀音寶相莊嚴,正慈悲俯瞰眾生。 而在佛塔之下,在眾人看不見的另一側,淅淅瀝瀝的血水從佛塔上流淌而下,在地上積了一灘水汽。 濃重的血腥味,便是從那血水而來。 姜令窈問姚沅:“姚大人,許叔什么時候到?” 一事不煩二主,御用監第一案是許青做的驗尸,那第二案也得是許青。 姚沅道:“應該快到了,他家偏僻些,同你差不了些許?!?/br> 姜令窈未再問,她跟姚沅一起繞開佛塔下方搭好的橫木,然后便轉到了佛塔后方。 前日來查榮金貴案時,姜令窈便已經發現,這個佛塔內部是中空的,正面是坐蓮觀音,背面做了個開口,口上有門。 按照之前御用監人所言,此處應該是經匣,只不過尚未完全做好,如今依舊放在庫房內。 昨日他們去庫房也看到了那個大約有普通木箱大小的經匣。 佛塔背后的門洞開得不算太大,大小剛可把經匣放入其中,若是身量偏瘦的人,是可以鉆進去的。 而此時,在姜令窈略有些驚訝的目光中,陳雙喜側身對著眾人,他整個人蜷縮在佛塔內部,一跟銳利的降魔杵從他腹部上穿,把他刺了個對穿。 傷口直接在他腰腹上洞開,才導致血流如注,順著洞開的門口淅淅瀝瀝落在地上。 還未走近,姜令窈便能聞到濃重的血腥氣,以及揮之不去的潮濕。 那種黏膩的血腥臭氣縈繞在鼻尖,姜令窈不由蹙起眉頭,她捂住口鼻,喃喃問:“他為何會在此處?” 這個問題,在場所有人都很疑惑。 姚沅站在她身邊,對于這樣場面早就習慣,倒是面不改色,只道:“唉誰知道呢?剛錦衣衛已經去查了,應當能查到線索?!?/br> 聽到錦衣衛三字,姜令窈不著聲色地問:“大人,錦衣衛的那位鎮撫使,您可瞧見過?” 仵作還沒來,他們暫時不能動現場,姜令窈也只站在離洞口一尺的位置,仰著頭仔細觀摩。 再靠近,她就要踩到地上的血跡。 姚沅這會兒倒是來了勁兒,他東瞧瞧西看看,見身邊都是順天府自己人,這才開口。 “哎呦小喬,你可不知道,那神神秘秘的鎮撫使今日倒是露了臉,你猜怎么著?” 他說話跟說書先生似的,還一逗一捧,非常有節奏。 姜令窈很配合,問:“怎么著?” 姚沅簡直能從地上蹦起來:“那鎮撫使居然對我說,他姓段,名南軻,被圣上欽點掌領北鎮撫司東司房?!?/br> 姜令窈雖早就已經猜到九分,可如今聽到確鑿回答,還是忍不住心中一跳。 好在她已提前知曉了答案,此刻還能繃得住,便繼續問:“這人有何不妥?” 姚沅又下意識左右瞧看,然后才往前挪了兩步,擦著汗說:“可是大大不妥,段大人如今還未及弱冠,他原是被蔭封的錦衣衛鎮撫使,帶俸領錢,萬事不干,他的名聲可不好聽?!?/br> “哎呦,你從不關心這個,對京中的這些紈绔怕是不知,”姚沅道,“人人都說這位段三少整日里打馬游街,吃喝玩樂,除了不去青|樓,就不做一件正經營生,故而一說,這不妥在何處?” 姜令窈微微一頓,她背對著姚沅,聲音也帶著些好奇:“不妥在他當不了這重任?” 姚沅卻搖了搖頭,他微微一嘆:“你錯了?!?/br> 他一貫帶著笑的爽朗嗓音,在著血腥彌漫的佛塔前也變得冷厲幾分。 “你應該想,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姚沅道,“尋常人,決計約束不了東司房那幫錦衣瘋狗?!?/br> —————— 姜令窈回過頭,遙遙看了一眼姚沅。 只見他依舊站在不遠不近處,因為緊張,臉上出了不少汗,他圓圓胖胖的臉微有些泛紅,顯得很是局促。 這么一個隨和的上官,此刻的話卻擲地有聲,讓人心中震顫。 但此刻不是她細想之地,因此只裝作隨意道:“我聽說能進北鎮撫司的都是圣上的近臣,或許圣上只是喜愛段大人,也說不定呢?” 她余光所見,姚沅輕輕蹙起眉頭,但他這次沒多說什么,只道:“總之,以后碰到他,咱們都謹慎這些,莫要辦錯差事?!?/br> 姜令窈嗯了一聲,她沒有被姚沅的話干擾心神,目光立即就放回佛塔上。 陳雙喜的死狀奇怪又恐怖,尤其是在這夜色中,只要看一眼,常人都要做噩夢。 但姜令窈卻不會,她似天生就適合這般詭譎的案發現場,適合在每個現場里探尋線索,然后找到死者的死亡真相。 她想給所有冤屈的孤魂伸冤。 懷抱著這樣的信念,她就無畏無懼,一往無前。 姜令窈的目光仔細在佛塔內部搜尋,她一邊看,一邊對身后二人講解:“這佛塔內部是中空的,若是實心會非常沉重,不好搬動,因此無論從底到高皆是空置,但即便如此,再瘦小的人鉆進去后,也無法站直?!?/br> “除非進去的人是個十歲以下的孩童?!?/br> 陳雙喜顯然并非孩童,他雖不高大,卻也是個正常男人。 姚沅明白了姜令窈的意思:“也就是說,他是趴跪著鉆進去的?!?/br> 姜令窈點頭:“是的大人,而且他是自己主動趴跪著鉆進去的,這個洞口只能容納一人進出,若他是被人強迫,不可能進入如此順利,不在洞口四周留下衣服刮痕?!?/br> 沈素凝也站在她身邊,跟著她一起來看。 姜令窈問她:“你可有看出什么異樣?” 沈素凝面色一肅,非常認真的冥想片刻,然后才有些猶豫道:“里面很潮熱?” 姜令窈面上一松,點頭肯定:“是了?!?/br> “即便陳雙喜是被降魔杵從腰腹中洞穿而死,但他也不可能流這么多血,而且這血液顏色并不深重,也沒有那么黏膩,反而有一種沖淡的粉紅顏色?!?/br> “我懷疑,這佛塔里面原來有不少水?!?/br> 姚沅嘆了口氣,道:“可我們昨日來查,佛塔里什么都無,更不用說這常人小腿長短的降魔杵了?!?/br> 是了,這降魔杵是另一個意外。 它不應該出現在這里,也似并非御用監之物,因為昨日他們在庫房里,并未看到這一樣御供之物。 此時地上血跡更濃,不停氤氳往前彌漫開來,姜令窈皺起眉頭,往后退了兩步。 “大人,錦衣衛可有說幾時巡邏過?” 姚沅道:“此處雖是榮金貴案的案發現場,但榮金貴案已經查清,就等明日一起記檔結案,遞交結案書給陛下,因此錦衣衛便減少巡邏班次,在申時初至酉時末各巡邏一次,但巡邏得并不仔細,只查看四周是否有閑雜人等?!?/br> 也就是說,此處最少有兩個時辰無人巡邏,甚至在申時巡邏時,錦衣衛校尉也不知此處是否有人。 姜令窈若有所思點頭,道:“且先不提陳雙喜如何從錦衣衛看管中逃出來,他會出現在這里,倒是時間充裕,假設申時初刻此處并無旁人,那么他有兩個時辰可以進入佛塔?!?/br> 姜令窈話語不停,道:“我們還假設,他是自己主動進入佛塔,那么他為何要進入?進入佛塔所求為何?” 這一連串的問題,一下子把眾人說懵了。 姚沅:“……” 姚大人覺得自己這兩日都能出十斤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