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50gt;讓步妥協
他的房間內明明放了那么多的綠植,野蠻的龜背竹從墻壁中伸展出來,都快要將人吞沒??伤痪湓?,所有向上的生機都變得蕭索。 “知道這個,有那么重要嗎?” 白隆瑪啞著嗓子,摳在沙發椅的指尖已經泛白。 “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你是寧愿打工也不想要尋覓一線的生機嗎?你向死的決心就那么重?” “不是的,白隆瑪,不是這樣的?!睂O悟空靠在靠枕上,偌大的空間中,聲音變得格外空靈?!拔疫h比你所想的,更想活下去,甚至我可能是世界上最怕死的那一個人,可是我不能讓死亡的恐懼覆蓋我的余生。即便是要死,我也要明明白白的死!” “去到那里,找到答案,就會死得明白了嗎?知道真相難道就能避免死亡了嗎?” “不能,當然不能?!?/br> 她的眼睛愈加迷蒙而深邃,像罩上一層霧,任憑白隆瑪如何去呼喚去摸索,都只抓到一團空虛。 “可是!生命應該,也必須是過程意義的,而非終點意義的?!?/br> “過程意義?” “對。人從一生下來就在走向死亡。在這個可預見的終點前提下,人類仍舊在不斷持續的生命中掙扎著,我也一樣。我的一生就是從臭水溝中開始,即使所有人都說那是如螻蟻和糜爛的老鼠尸體一般的開端,我也不想要讓別人論斷我的人生。我不能把我的人生交托給莫須有的命運,在無盡的迷茫中等待它的宣判?!?/br> “為什么要這樣堅持?我們明明可以有機會活下去!” “真的有嗎?你問問你自己,真的有嗎?” “怎么沒有!只不過是需要時間!可能性還是有的,只是……” “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掙扎,是在同宿命做一場賭博,賭海底的波塞冬會浮上海面來,為溺水瀕死的人開辟一場摩西分海的奇跡?!睂O悟空淺笑,“可是啊,你也知道,神是被塑造的。所謂憐愛眾人的神,都是人類的自欺欺人。你現在,也是這樣?!?/br> 白隆瑪啞口無言,只覺得蒼涼。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不知道是在自欺欺人嗎……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等死!你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如果不是我無能為力,如果不是我處處需要被保護,或許,事情不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涼風從后頸刺進心里,這個世界沒有比“無能為力”更加可悲的詞匯了。他怨憤且自責,那些對席靚發出的怒火,其實都只是針對他自己。 “你不用這樣想,我會這樣,只是因為我想要保護你,而我能力又恰巧有些不夠。做一些在自己能力范圍之外的事情,就是要承擔風險,要付出代價?!?/br> 孫悟空試圖傾身安慰他,最后還是落倒在靠背上,咳了兩聲。剛剛還在生氣的白隆瑪趕緊起來幫她順氣,游絲般的鼻息噴薄在他的小臂,孫悟空覆在他的手背之上,笑得溫和。 “咳咳——如果你真的想救我,我們就過去查個究竟吧,別讓我死得不明不白。 我說過,人生來就會背負一塊西西弗斯的石頭,不論是含著金湯匙,還是泡在臭水溝,誰都不能避免這塊石頭的存在。而我的那塊,因為我的野心,它所面臨的困境也就更大。 平常人都只是需要將它推到山頂,可我,卻想要讓它去向我想要的地方。 不管它是在海底還是在月球,我都要親手將它推到我想讓它去到的地方。 即便是要被海底的高壓碾碎——即便是要被無盡的黑洞吞沒——我,都要親手去推!” 紫色的斑紋爬升至她的后頸,那些未名的毒素侵略著她的身體,將一把死神的鐮刀架在她的脖頸,直逼她的咽喉,可她眼神依舊澄亮得堅定。 她還是要決定自己的結局。她一定要決定自己的結局。一定要。 白隆瑪眼中動容。 耿耿的一盞夜燈可以刺穿無邊的黑暗,在近乎絕境的情況下,她仍舊是他無法勸說的、一意孤行的孫悟空。他越是想要用最庸俗的手段留下她,就只會將她推得更遠。 一腔孤勇可以翻轉既定的結局嗎?他無法確定。 靜靜等待研發解藥,或是奮不顧身找出真兇,兩種極端的選擇擺在他眼前。他不想讓孫悟空再度涉險,他想要保護這個舍命保護他的女孩,他是真的想要讓她活下去。 “一定要去嗎?就算是死在半路,也一定要去嗎?” 空氣在沉默,黑海一樣的深夜忽而變得高闊。白隆瑪垂喪著腦袋,想要抓住最后的可能性。孫悟空只是笑笑,交迭著的雙手使出僅剩的氣力,她抓住他,傳達自己的迫切。 “嗯,一定要去。而且,萬一那個人身上有解藥呢?” 她笑著,又提供另一重可能性,希望能打動這種有些執拗的搭檔。 “他是可能有,我也確實在兩頭下手??晌蚁M隳芎煤么?,不要摻和了?,F在這副身體,還能做什么呢?” 她現在的行動力就是被八國聯軍踩踏后的斷壁殘垣,孫悟空自己也相當清楚。 曾經的輝煌鐫刻在發達的肌rou組織上,可內里的一切通通被攪亂,輝煌也只是遺留的夢。 但是孫悟空不介意,既然已經破敗了,那做個讓人參觀的裝飾品,提醒那個夢曾經存在過,又未嘗不可? 生命是過程意義,一旦眺望到終點,一種存在價值的空虛與恐慌就會占據余生。她不想在這樣的自我消耗中度過。 “或許確實做不了什么,可也總好過讓我等死。做點什么,都比等死要強!你知道,我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br> 她始終相信著,人的力量很弱小,也可以很強大。 “在上帝降下神懲的洪水時,有人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浪就丟了船槳,也有人造出一座足以抵御滅世的諾亞方舟。 普通人也許很難創造奇跡。如果我們注定不能逃脫死亡的結局,卻還是可以選擇死亡的方式—— 要參與,要投入。要將自己的最后時刻銘刻在記憶之中。 即便只能旁觀,即便只是過客。 也好過把命交托在別人手中,等待垂憐?!?/br> 白隆瑪不想承認,可是也不得不承認,她說服他了。 一個渴求強大的靈魂,在瀕死的時刻向他托出真心——誓死效忠過程意義的真心。 他如何不被打動? 世界上那么多不一樣的靈魂,偏偏他遇見這樣固執而生動的一個,是不幸還是大幸? 他無從得知。 在溫泉內的那番記憶迅速回潮,她也是這樣,從容的外表下是掙扎卻堅定的心。相比起來,他自己還真的慫得一敗涂地。 長長呼出一口鼻息,他苦笑著:“我做的這一切,在你看來,是不是挺幼稚挺無聊的?” “是的?!?/br> 果然,強行逃離那個受傷的場景,強行將她帶回家里安養,希冀著相當微渺的希望,讓她變回原樣。一切的一切,對比起她,實在太過天真幼稚。 他已經做好準備接受一場批判,卻又聽見了她的轉折。 “不過也不全是?!?/br> “嗯?” “你雖然想法和行動都很魯莽很沖動,至少這讓我明白,我不是孑然一身——原來,這個孤絕而殘酷的世界上,確實有人真真切切地,在乎著我的死活?!彼?,“意義于我很重要,你在這件事上的魯莽和沖動,就是我想找到的意義之一。對我來說,這很重要?!?/br> “你的意思是,我很重要?”所以才會奮不顧身地救我嗎? “???”是不是又曲解啦?孫悟空想要糾正,看見他的神情之后,又放棄那種想法?!澳阋@么理解,也可以?!?/br> 白隆瑪有些心顫,他在那樣鋒利的眼睛中瞥見不常見的柔光,此刻,她只對他展露。 呵!白隆瑪,你承認吧,她說什么你都會答應,不是么? “我輸了?!卑茁‖斀跽J命地跪坐下來,單手扶在額角,靜閉著眼。孫悟空的手還搭在他的手背之上,小聲地安慰他:“沒事,輸給我,不丟人?!?/br> “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很雄辯?” “沒有?!睂O悟空眼中散出釋然的光亮,“你是第一個,我會記住的?!?/br> 她總是無形之中說些令人誤會的話,表情卻一如既往地天真。白隆瑪看著她,有些無奈。 他想,也許傳說的塞壬真的存在,要不他為什么會因為她的一兩句話就甘愿俯首稱臣,還沒來由地感到耳紅呢? 靜夜的沉冷被一段長長的對話截斷,經此一次夜談,他們這對搭檔,終于才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互相認可與支撐了。白隆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欣慰。 這顆水藍色的星球上生活著太多的生物,找尋到真心認同的靈魂是件幸事。他不想讓這種緣分終止在這樣荒謬的誤傷之下,他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保護欲——他是真的,想要保護她。 白隆瑪!你再不濟,好歹也是正正經經從機械系畢業的人,不是么? 他安慰著自己,也下定了赴死的決心。心境就此寬松下來,他猛然站起,腦袋有些發暈。孫悟空抬首問他怎么了,還沒得到回應,又被他直接抱起。 她下意識地想找到支柱,想要勾住他的脖子??闪α坎粔?,手根本抬不起來,最后只能將頭埋在他的胸口,單手扯住他的襯衫扣子。 手指的溫度從單薄的襯衫外傳來,她的微弱的氣息呼進他的胸膛,白隆瑪感到一點緊張。他努力維持著冷靜,將她抱回到床上,安放好。她個子很小,只占據了小小的一角。白隆瑪給她掖好被子,點亮一盞床頭燈,又將亮度調暗。 “學神!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出門!” 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下頜的曲線,他又變回那個最沒心沒肺的白隆瑪。說完,他轉向角落中的一張小床走去。孫悟空身體不適,他不敢走遠,萬一半夜出了什么狀況,好歹也還有個人照應。在無聲無息的黑暗之中,孫悟空的細小聲音遙遙傳來。 “我想請你幫我個忙?!?/br> “什么?你說!” “幫我弄點東西,好嗎?” 她沉沉地報出一個名稱,白隆瑪有些恍惚。按理說他不應該答應這樣的請求,可最后還是鬼使神差地允諾下來。 白隆瑪,你回不了頭了! 他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