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頁
蘇溯記住了那句話。雖然那時的蘇溯并不能完全理解話里的意思,他只是覺得,那個男人說這句話的樣子,挺酷的。比那些能獵殺黃鰭金槍魚的成年大鯊魚還要酷。 蘇溯那時只知道自己姓“su”,但并不知道那個字具體怎么寫,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單方面挑選了“溯”這個字作為自己的名字。 逆流而上,一聽就覺得很酷。 后來他會寫字了,才把姓和名合到一起,變成了現在這個聽上去有點奇怪的“蘇溯”。 所以,戚寒衣就是當時被他救了的那個少年。 蘇溯訝異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戚寒衣。難怪,難怪他會那么討厭人魚。 蘇溯并不知道戚寒衣他們那條船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他記著,還是在那天。深夜,當他循著血腥味游到船附近時,便看到一個滿身是血的雌性人魚抱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少年,一躍入海。 人魚拉著不會水的少年一路深潛。 蘇溯也追著兩人的方向一路游去。 蘇溯趕過去時,人魚已經徹底沒有了呼吸。但那個少年,蘇溯能聽見他的心跳,充滿生命力的心跳。 他望著海面的方向,似乎想要游上去,但他的身體,卻像是僵住了,一動不動。 蘇溯將他送到海面,推著他,到一片礁石上,接下來是退潮,他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等別人來救。 少年似乎醒了,嗆咳著吐出一些海水,和礁石邊的小鯊魚對視著。他的眼神里像是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又像是被許多蘇溯看不懂的情緒填滿了。 蘇溯注意到他胸口有什么東西在閃光,好奇地湊上去。他認得這個掛墜,白天的時候戚寒衣就捏著他,似乎在看什么東西,那句“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也是從這里面聽來的。 蘇溯咬住掛墜,扯了扯,想把東西從少年脖子上扯下來。他們鯊魚就是這樣,看上什么東西就去搶。 蘇溯成功了,那掛墜上的鎖扣被蘇溯咬變了形,很容易就扯斷了。蘇溯搶到了想要的東西,立刻轉頭就跑。 “哎!”那少年好像在身后喊了一聲,但蘇溯沒再回頭。 戚寒衣也做了夢,夢里有他的父親。 父親出事以后,他很多年,都不曾夢到過他。 戚寒衣的父親叫戚悟,原本就是戚家最優秀的繼承人。他在二十五歲這年娶了一只人魚回來,和戚寒衣的抗拒不同,父親第一眼看到那只人魚就很喜歡。 他娶的那只人魚叫安尋,長的很漂亮,只是性子冷清了些,即使對著戚悟,也難有個好臉色。但戚悟不介意,他對自己的人魚很好,把自己能給她的都給她,想方設法讓她開心。 安尋為他分化了,這意味著安尋回應了他的愛意。戚悟比打了勝仗都開心,在帝都舉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婚禮。在那個年月,不,即使是現如今,都很少有人會為人魚辦一場婚禮。 戚悟的行為被圈子里當成笑話。但他自己并不在意。 一年后,安尋給他生了一個孩子,孩子擁有人類最為頂尖的基因,身為家主的戚行厲對他抱有很大期望,給他取名戚寒衣。 戚寒衣在光環里長大,他有一個雖然忙碌,但很愛他的父親。 在戚寒衣的記憶里,父親經常和他說,自己不在的時候,讓戚寒衣一定照顧好母親。父親說自己的母親也是人魚,人魚給了他生命。他說做母親很辛苦,做戚家的女人更辛苦。因為男人總是在外打仗,難免會疏忽了她們。 父親是人類中極少數支持人類和人魚擁有平等權利的人。他不僅支持人魚在陸地上享有和人類一樣的尊重,更支持人魚上星艦,和人類共同作戰。 這些說法在那時算得上驚世駭俗,但因為父親是戚家的繼承人,是最強的遠征軍指揮官,那些人并不敢在明面上與父親對抗。 可戚寒衣的記憶里,母親卻是另一個樣子。 他從出生起,他母親看他的眼里,永遠帶著仇恨。 一開始戚寒衣不懂,親近母親是一種本能。 就算母親用最惡毒的字眼辱罵他,說他惡心,說他臟,他也本能地想要親近母親。 他奢望的不多,他只是想要母親能抱抱他。但是總也得不到回應。 戚寒衣問過父親原因。 父親說母親心里不快樂。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人魚,卻因為我的私心,被迫成為我的妻子,成為孩子的母親,遠離了她的故鄉,她的同類,她一直很孤獨。 父親也說,她是愛我們的,她愿意為我分化,愿意生下你,愿意留下來。她只是心里有很多委屈,所以你要乖,要體諒母親的辛苦。 于是戚寒衣接受了父親的解釋,他安靜的長大,看書,吃飯,學習,按照家族的期望成長。即使受到母親的冷待,戚寒衣依舊會像個小大人一樣,照顧自己的母親。 那時他還不到十歲,祖父總是嚴厲,親戚虎視眈眈,母親冷漠疏遠,只有父親短暫回家的時刻是他唯一感覺到幸福的時間。 如果只是那樣長大,戚寒衣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變故發生在他十歲那年。 那年父親休假,母親忽然和父親說,自己想家了,想去海上看看,就他們一家三口。 父親很高興,他說母親這么多年,第一次主動向自己提要求,他推掉了一場對他很重要的晉升儀式,瞞著祖父,帶著戚寒衣和人魚一起出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