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輕輕擦掉了她臉上的淚水。那只手布滿了皺紋和老繭，粗糙地礪著她的皮膚。燕行歸抬起頭來, 透過模糊的淚眼, 看到了冉星河溫柔又憐惜的目光。

    她一手撿回來拉扯大的孩子, 已經變成了期頤老者，他從蟲族戰爭走過大開拓時代，百年光陰磨平了他身上的銳氣和棱角, 在面對當年他曾經當做大樹倚靠的人的時候, 也已然帶上了屬于長者的溫厚慈和。

    “jiejie, 不要難過啊。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和他們一起彌補我們那時候沒有完成的遺憾。雖然我沒辦法陪你走下去了，可這個時候的星河依然在?！?/br>
    “你要走了嗎？”

    “是的，ai的最后一個任務，只是向你說明未來的方向，接下來的路就只能靠你們來走了?！?/br>
    “可是，關于母巢我還有很多東西不清楚，還有很多知識……”燕行歸有點急。

    冉星河輕輕搖了搖頭：“母巢的真相，更先進的知識，我也是不會的啊。jiejie，你沒有發現嗎？你學習的那些知識，都是落后了那時候一百多年的知識，因為那些才是我會的東西，超越時代的知識我沒有掌握，當然也不可能教給你。至于以后……你不是已經帶來了更多的專家了嗎？”

    是的，因為這一次她提前找到的通路，女媧計劃的先遣隊絕大部分都成功生還。這里面包括了機甲設計專業、星艦制造專業、人工智能專業、工業智能專業等幾十個門類的人才，當初他們就是照著在荒蕪藍星上重新建設人類生存基地的目標來的，現在回到舊星歷，繼續干老本行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們撒下了一大把文明火種，如今只需要靜待它們發芽。

    冉星河最后抬頭看了眼星空：“今后我可能不會再出現了。母巢的能量已經不多，我也不知道這個博物館會存在多久。也許有一天它也會消失?？墒遣挥脫?，不管未來有多少未知和變化，歷史的火種已經握在了你們的手中?！?/br>
    五倍時間家教每次的出現和消失都很突然，這次也是一樣，燕行歸甚至沒有說完一句完整的道別臺詞，他就突然地再次消失在燕行歸面前。

    可她知道，這次之后，他也許再也不會出現了。

    英靈殿里的星辰仍然在不知疲倦地旋轉著，它時刻在發生變化，如果燕行歸愿意的話，可以一直在這里看下去。

    只是她現在并沒有那么多時間了。

    燕行歸在值班室里翻完了冉星河留下的“母巢相關研究”，然后就聽到現實中傳來了一聲驚呼，等她迅速回到現實中，就看到星艦的艦體已經被擊穿了一個大洞，氣流呼嘯著從艦體朝外涌出，三個年輕士兵距離洞口太近，沒有站穩，直接被氣流卷了出去。

    “啊——”

    燕行歸只聽到一聲驚叫的尾音，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就松開了自己身體的固定帶，也跟著朝那三人的方向滑落而去。

    這一刻燕行歸的大腦冷靜到了極致，人剛剛滑出星艦，匹夫就已經放了出來。她單手勾住駕駛艙的邊緣，身體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四分之一圓弧，直接躍進了駕駛艙內。伴著引擎的低吼聲，匹夫一個俯沖急停就已經和那三人平行。兩條機械臂一伸一拉，便把那還沒有被氣流分得太散的三人全部拽了回來。

    和人類相比起來過于巨大的機甲如同摟著幼兒的成人一樣，把三個士兵一條手臂全部攬在胸前，它轉身彎腰，用后背替三名士兵擋下了第一波來自空中蟲族的攻擊。那是十幾只變異毒蚊，兩米多長的如同水桶一樣的針管狀口器能分泌出具有強烈腐蝕性的毒液，剛才也是幾千只這樣的毒蚊圍在星艦最薄弱的地方，撕開了星艦的這一層防御。

    匹夫的后背外骨骼也被毒液燒出了斑駁的碎塊，燕行歸心疼地咧了咧嘴，眼中的殺氣已經燃到了最高點。

    “我自己都沒這樣傷過它……居然敢弄壞我的機甲？！”

    剛才在英靈殿里獲取的過量信息的麻木、被迫與重逢的老戰友分別的悲痛，全部以“你居然敢弄壞我的機甲？！”這樣一個貌似很合理的燃點，一鼓作氣引爆了出來。

    匹夫空著的那只機械臂握著一把巨劍模樣的磁束刀，揮動起來的時候，宛如黑夜中的一勾血紅彎月，帶著殺戮血氣的剛猛鋒芒勢不可擋地在半空劃過一道完美的圓弧，一刀直接斬斷了毒蚊那堪比硬度最高合金的管狀口器。毒液伴著尖銳的嗡鳴聲四處飛濺，可圓頭圓腦的匹夫機甲卻如同最敏捷的刺客一般，須臾之間輕盈地一個滑步后退，剛好避開了毒液噴濺的范圍。與此同時，匹夫肩頭的兩根光能炮管也翻了出來，完成了瞄準對焦。

    轟！

    兩道炫目的光芒射出，命中了毒蚊聚集最多的地方，沒有浪費一分一毫的火力，光能炮的能量全部傾瀉在了敵人身上，非常符合燕行歸一貫的摳門戰斗風格。

    蟲群沒有被這一擊擊潰，可卻足夠驅散它們，讓星艦和周圍的機甲群獲得暫時的喘息。燕行歸低頭問懷里的三個士兵：“要參加戰斗嗎？有機甲嗎？”

    “要……機甲還在上面……”三個人剛才都以外部掛件狀態參與了這場戰斗，這會兒已經被甩得有些懵了。

    “那我送你們上去?！?/br>
    說完，燕行歸猛地一個用力，直接把懷里的三個人筆直向上丟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三個年輕士兵的慘叫聲響起，燕行歸卻并不在意，她的方向和力道都算得很準，剛好把三人丟進了剛才掉下來的那個星艦洞口里。最多就是讓他們過程中受點驚嚇，可現在關鍵時刻，也顧不上這些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為什么會有大量的蟲族圍到了星艦的旁邊？封宙航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飯的嗎？！

    燕行歸第一時間就想聯系封宙航問個究竟，可撥打封宙航的通訊號，對面卻始終傳來信號中斷的聲音。燕行歸心頭疑惑更濃，當她有些焦急的時候，通訊中卻突然插.入了顧逸昀的聲音。

    “不要一個人呆在那邊！往1點鐘方向來，和我們靠攏！”

    “怎么換了指揮？封宙航呢？”燕行歸一邊朝那邊靠近一邊問道。

    “第四區的能量活躍區也發生了和這邊一樣的狀況，地幔之中涌出了大量的蟲族，封軍團長帶人去支援了?！?/br>
    “他走了？”燕行歸微微有些發愣。

    “也不是他想要走的，”顧逸昀解釋道，“第四區附近就是藍星的衛星城，有幾十萬普通民眾居住在那里。賽西爾軍團長和秦軍團長已經在帶人往這邊趕，可還是來不及，只能讓封軍團長帶人去幫忙了。他離開前，特意囑托我一定要保護好你……”

    “我是和你們一樣的戰士，不需要特別的保護?！毖嘈袣w搖頭，“我理解他，這是封宙航一貫的風格?！?/br>
    他從來都是這樣，不畏犧牲，大局為重，他永遠是八大軍團最忙碌的救火隊，哪里有最艱巨的任務，哪里就有封宙航帶隊的身影，燕行歸早就習慣了。

    “算了，既然他走了，我就跟你說吧?！?/br>
    燕行歸隱去了自己和冉星河兩次穿越的復雜內情，只把冉星河留下的研究中關于這次蟲群爆發的原因說了一下。顧逸昀聽得眉頭直皺，問道：“所以，是因為我們觀測了量子態的母巢，才讓它開始提前攻擊我們？我們的勘測計劃本來就不該進行？”

    “我不確定?！毖嘈袣w搖頭說道，“可是顧軍團長，那些能量空洞就在那里，如果我們現在不先勘探一下，難道要等著三百年后的人類回來建設藍星的時候再來勘探嗎？只要我們不想拋棄這顆星球，就總有要解決它的一天。女媧計劃的意義，不就是補全這顆星球的殘缺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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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5章

    燕行歸還記得那張x邀請卡上面的八個字：盤古開天, 我今補之。

    當初看到的時候，哪怕是她也忍不住深深動容了許久。不是因為這話說得有多漂亮，而是因為他們不僅說得漂亮，也確實是這么做的。

    他們當年被迫離開了先輩們為之奮斗過的故土, 卻一直沒有忘了那個地方, 不但每年都會在太陰星舉辦大比武紀念那里, 更是在能力足夠之后，試圖重新修復建設那顆星球。

    在已經擁有十八顆人居行星的現在，從實用角度上來看，藍星的地位早已不像當初那樣不可或缺?？扇祟愔詾槿祟? 就是因為在生存之余，他們仍然追求著一些別的東西。

    比如對故土家園的執念, 對犧牲先輩的感懷。在三百年前物質匱乏只靠信念支撐的年代是這樣, 在現在生活富足的時候仍然是這樣。這才是讓燕行歸感動的地方。

    而現在，這樣的人類會因為一些尚未探明的風險而徹底放棄自己的母星, 從此將它拱手讓于蟲族嗎？

    這怎么可能？！

    顧逸昀的眉頭只是蹙了一下, 很快便舒展開來，她的語氣堅定，果斷說道：“沒錯！我們是女媧計劃的先遣隊，本來的計劃就是無論發生什么都會將藍星修復的, 我們不能留給后人一個充滿了隱患的星球！”

    只要他們不想徹底放棄藍星, 全人類遠遷其他星球再也不回來, 這東西早晚是要解決的！

    只不過顧逸昀也清楚，他們這一批人只是勘探隊，想要把下面的東西徹底解決不太可能?，F在獲得的信息已經足夠多, 等到把上了地面的這批蟲族消滅掉, 直接回去匯報給基地就可以了。

    上面星艦的漏洞已經修補好, 剛才只是因為顧逸昀剛接任指揮，還不太習慣舊星歷聯軍的戰斗方式，一時出現了布防疏忽造成的意外。不過顧逸昀畢竟經驗豐富，很快便在戰場上適應了下來。她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機甲群剿殺蟲族，并且在星艦有了余力支援時，迅速下達了殲星炮的射擊指令。

    燕行歸和路德維希一起飛在機甲群的最前方。因為戰況的緩解，兩個人的心態也都很放松，路德維希抽出了大把的時間和她叨逼叨，主要內容就是控訴封宙航的獨斷專行和不負責任。

    “我們來之前他怎么說的？他是總指揮，拍著胸保證說他能保護你，結果呢？還不是有事就跑了！所以封宙航這人就是靠不住的，你數數這都第幾次了？”

    “這也不是他想走的啊，第四區那邊的事情離不開他嘛，老封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清楚？”燕行歸很能理解地說道。

    路德維希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新仇舊恨涌上心頭，說話的語調更加酸溜溜：“你總是向著他說話！你從來都沒有這樣理解過我！我也很喜歡你啊，為什么你從來不看我一眼！”

    從外面看起來，路德維希的梟雄機甲飛得依然穩定且完美，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刺客，冷靜無聲地帶走一條條蟲族的生命?？赡苋握l都想不到機甲里的駕駛員此刻撒潑打滾拈酸吃醋的樣子吧。

    路德維希絲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跌破下限，或者說知道了也不會在意。他現在堅信黑紅也是紅，致力于在燕行歸眼前不斷刷存在感，并且趕走如季星這樣試圖上前貼貼的競爭者。

    要是在平時，聽到路德維希的哼唧聲燕行歸早就不耐煩地應付了?？蓜倓偨洑v了在英靈殿中跟冉星河的告別，燕行歸現在看到周圍任何熟悉的面孔都只感到安心。甚至在面對路德維希的叨逼叨時，也難得有心思和他多說兩句。

    “我其實平時也有在看你的啊，你看我現在不就正在和你一起飛嗎？”

    她的聲音耐心又溫和，路德維希覺得像是有一只手按著他的頭，從后腦勺到尾椎骨全部順了一遍。他像是被擼了毛的咪咪一樣，炸起來的背毛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可被順了毛的咪咪不會就此罷休，路德維希也不會，他感覺到了燕行歸的耐心，反而更加有恃無恐地作了起來。

    “這是我倒貼的??！”路德維希忿忿不平地嚷道，“雖然我倒貼也很愿意，可你什么時候能主動來和我貼貼？你看封宙航六次，最多看我五次，燕燕你不公平！不能因為封宙航更能裝可憐，你就偏心他啊，我也很可憐的你看看我??！”

    四代機甲的通訊音效非常好，路德維希哼哼唧唧的聲音如同就在耳邊響起，比成熟男性略微清亮點的聲線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音，聽得燕行歸后腰都泛起一股酥麻。

    路德維希那邊的二代機甲沒有安裝能和四代機甲接駁的全息探頭，因此她也只能想象出那邊的青年張牙舞爪炸毛的樣子。燕行歸覺得有點好笑，剛想再說點什么，可突然間，她突然聽到了嗡的一聲巨響。

    這聲音不是在耳邊響起，而是在她的意識空間中。伴著這聲巨響，燕行歸感覺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在腦中爆開來。這疼痛遠超過她感受過的任何痛楚，甚至讓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出聲！

    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她什么都聽不到了，耳邊一直回蕩著的只有那大得仿佛要把她的天靈蓋掀開的嗡嗡聲。燕行歸的鼻腔和耳朵都開始流出鮮血來，她忍耐著劇痛，強行把一部分注意力轉移到星際博物館中，然后她就看到了這陣動靜的來源——

    星際博物館中，大廳里那扇隱藏的門再次開啟了。

    門內仍然是她雖然只見過一次可卻仍然記憶猶新的東西，深紅的底色上，一個個讓人頭皮發麻的蜂巢狀的格子整齊排布著，只是和上次燕行歸看到的相比，這次的大多數格子里都不再有如同煙霧一樣涌動的東西，大多數的格子里面干枯而皺縮，看起來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植物一樣，似乎風一吹就能破壞掉。

    冉星河說過，她意識空間里的這個母巢能量也已經不多了，可為什么它要在這種時候開啟大門？

    燕行歸艱難地思索著，門內的母巢如同一顆丑惡的心臟一樣搏動著，她已經能數清楚還“活著”的虛域空間的數量，那些還有能量涌動的蜂巢格子，一共也只剩下二十個。

    其中十三個格子猛地亮了起來，一股巨大的能量從里面猛地爆出，與此同時，燕行歸的腦海中像是有一根弦“錚”地一聲被繃斷了。

    大廳的觀測屏幕突然亮了起來，只是這一次顯現的卻并不是她熟悉的藍星基地上空。她先是看到了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緊接著，屏幕快速推進放大，很快便聚焦在一顆翡翠綠的星球上。鏡頭穿越大氣層，如同衛星俯瞰一樣，投影出了這顆星球的全貌。

    這是一顆幾乎全部被植物覆蓋的星球，有些像燕行歸之前看到的格雷澤?？珊透窭诐刹惶粯拥氖?，這顆星球上是存在智慧生物的。那是一種外形如同大團真菌一樣的生物，它們發展出了與藍星截然不同的科技樹，整顆星球看起來一片欣欣向榮。

    鏡頭繼續向下，顯示出了這顆星球的內部，燕行歸看到了兩百公里厚的地殼，以及下面的……

    幾乎蛀空了整顆星球內部的、母巢形狀的空洞。

    從剖面鏡頭上，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個蜂巢格的內部情況。它像是活物一樣呼吸脈動著，汲取著行星地核的能量。漸漸地，一些蜂巢格子內部開始有燕行歸熟悉的形狀生成，數以千萬計的蟲族在地下凝聚。終于，在某一個時刻，它們沿著地幔的裂縫爬到了地表上。

    如同舊星歷3210年的藍星一樣，蟲族入侵了這顆星球，它們殺戮、掠奪，無限制地繁殖。一部分蟲族重新鉆入地下，它們的軀體融化消解，然后……吞噬的東西連同軀體本身，重新變成了能量，匯入了蜂巢之中。

    地表的智慧種族也形成了基地，全民皆兵，拼死抵抗，可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這顆行星正在迅速枯萎。終于有一天，當地核中的能量全部被吞噬的時候，它就像一朵開謝的花，明明前一夜還是芬芳馥郁的樣子，忽然間被風一吹就片片凋落。原本翠綠的星球土崩瓦解，倉促之間，這些智慧種族有的乘坐飛船逃離了母星，可大部分卻隨著星球崩解湮滅在宇宙中……

    原本行星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個新的天體。它形狀如同蜂巢一樣，全部由能量構成。它在宇宙中漂流著，依靠釋放出蟲族來掠奪其他星球的能量來壯大自身。一直到遇到某顆合適的行星，它將某個“種子”放入星球的地核中，等待時機合適的時候，一個同樣的天體會再次在這顆星球上誕生。

    它無法單獨存在，只能靠寄生和掠奪存活，它是一顆天體，可卻有著如同生物一樣的存在特質。在藍星的語言中，它被命名為——

    母巢。

    腦中的疼痛終于如同煙花一樣徹底炸開來，伴著觀測屏幕突然消失，燕行歸的眼前也終于變成了一片黑暗。

    作者有話說：

    之前的一點暗示：女媧計劃的先遣隊回到藍星之后，有說過“地殼活動緩慢”。因為地核的能量已經被轉化為母巢了，再過不久藍星就會變為新的母巢。

    如果小六他們沒有回到過去，三百年后將面臨新的蟲族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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