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57節
他接過碗,盯著碗沿看了片刻,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我父親愛喝這個?!彼麊≈ぷ拥?,“邊境沒得喝,他饞了好多年,待回來的時候,卻已經喝不下了?!?/br> 回臨安的第一日,父親就去了宮里,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很重。 他熬了好多好多碗雞湯,父親一口也沒能喝下去,只像一把干柴,在床上日漸消瘦。 “我覺得他有別的心事,但他不告訴我,只讓我好好照顧母親?!蔽鹤荧i越說眼眶越紅,“他走了,我母親也病了?!?/br> 如意沒有安慰他,只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 很多年前的萬妖窟里,這人也經???,但那時候的阿玦是狡猾的,哭只是為了博取她的同情,好讓她摸一摸他,抱一抱他。 而現在,這人卻像個沒了家的孩子,腦袋迷茫地左右輕轉,眼里的崩潰系在一根頭發絲上,只需要輕輕一碰就會傾泄而下。 如意沒有動,看著他一點點將頭發絲換成麻繩,再換成鐵絲,漸漸將自己的理智給拉回來。 “我會完成父親的遺愿?!彼硕ㄉ?,認真地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完成父親的遺愿?!?/br> “你可以的?!彼@才開口。 魏子玦朝她看過來,伸手想抱她,但礙著自己身上素縞,硬生生在半路停住,克制地收回手:“謝謝你?!?/br> “不叫jiejie了?”如意戲謔挑眉。 他深深地看著她,然后將雞湯一飲而盡:“來日方長,我不會輸給命,更不會輸給沈大人?!?/br> “告辭?!?/br> “慢走?!?/br> 如意倚在二樓的窗邊,看著他出門上車,又看著車輪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長印。 “東家回來了?”趙燕寧捧著賬本路過她房門口,探了個腦袋,意味深長地道,“蒼耳山的雪那么大,難為東家跑那么遠去買食材了?!?/br> 如意回頭,哼笑:“你總不會是在替人鳴不平?!?/br> “怎么會呢,我現在拿的是東家的工錢,與那位大人無甚關系?!彼嗣羌?,“我就是好奇,一個人的心,怎么能分成兩半呢?” 東家往日里看起來與大人甚是親近,可又愿意為魏統領冒這么大的風雪,很難斷定她到底喜歡誰多些。 “人心是不能分成兩半的,但可以跳很多下?!比缫饴唤浶牡氐?,“每跳一下都是心動,所以人的一生理所應當為千千萬萬個人心動?!?/br> 趙燕寧拱手:“小的佩服?!?/br> “你再多說一句,我便去教教拂滿?!彼龕毫拥赝{,“讓她也跟我一樣,博愛天下?!?/br> 趙燕寧怔了怔。 他站直身子,垂眼扯了扯嘴角:“東家若真能教,倒也是好的?!?/br> “哦?”如意挑眉,“把你變成千萬分之一也沒關系?” “沒關系?!彼?,“畢竟我連千萬分之一都不是?!?/br> 旁人看著他和拂滿同進同出,尚算親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中間那幾寸距離之間,是永遠也邁不過去的銀漢。 如意識趣地轉了話頭:“張氏的案子已經移交刑部司了,拂滿和汀蘭最近怎么還在忙?” “沈大人請了她們幫忙,估摸是案子棘手?!壁w燕寧臉上恢復了譏誚,“咱們大人以前那叫一個剛正不阿,如今也不知跟誰學的,倒是會用銀子收買人了?!?/br> 第85章 口嫌體正直 一個自殺的案子,證據齊全,哪里還值得他雇人收集線索,除非張氏的死還有別的隱情。 按照那貼身丫鬟的說法,張氏只是徽州一富戶的女兒,但若真是如此,云程怎么會對她的死如此慌張,看見尸體不報官,第一件事想想的竟是替自己脫罪。 如意垂眸,指尖在窗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東家是個怕麻煩的人,想來不會管他們的閑事?!壁w燕寧道。 如意回神,勾唇笑道:“酒樓開張的事還忙不過來呢,你以為我會去蹚渾水?” 不去蹚就好,拂滿應該也很快收工,云府不好沾惹,早避開早妥當。 趙燕寧頷首,轉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如意倚在窗邊,望著天上明月,腦海里閃過魏子玦那雙通紅的眼。 月落金烏起,臨安又是一個冬日暖陽天。 沈岐遠大步邁出府門,紫金貂長披在風里微微隆起,更襯得他身長膚白,清風蘭雪。 如意不由地吹了聲口哨。 踏上車轅的腳一頓,他想側頭,卻硬生生忍住了,只留給她一個冷漠的側臉,低身就進了車廂。 周亭川看了看遠處,小聲道:“柳姑娘來得這么早,或許是有什么要緊事?!?/br> “她能有什么要緊事?!鄙蜥h面無表情地道,“左右不過是魏子玦要守孝,她無聊罷了。走吧?!?/br> 周亭川眼珠轉了轉,坐在車轅上扯著嗓子喊:“姑娘,咱們大人忙著去刑部司呢,天怪冷呢,您身上單薄,還是早些回去吧?!?/br> 說是這么說,手卻分明在朝她招。 如意笑瞇瞇地走過來,手一撐就坐上了車轅右邊:“巧了,我也要去刑部司給拂滿送早膳,不介意帶我一程吧?” 周亭川點頭,又瞥了瞥身后緊閉的車門:“地上積雪未散,難為姑娘站了這么久?!?/br> “誰讓你們大人不會心疼人呢?!彼柤?,“都往府里送了好幾盒子禮物了,也不見他給我開門?!?/br> 禮物?沈岐遠聽得皺眉。他沒有收到,管事也沒稟告他,送哪兒去了? “姑娘見諒,昨兒天氣不好,大人心煩,一回府就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嚇得管事們都不敢靠近,您送的東西許是都還在二門門房里擱著呢?!?/br> 又發脾氣?如意哭笑不得:“前日生我的氣倒好說是我惹他了,昨兒我可沒見他?!?/br> “也不算沒見?!敝芡ご嗣羌?,含糊地道,“西城門處倒是遠遠瞧見了,只是大人沒讓我出聲?!?/br> 西城門?如意了然,昨日她從蒼耳山把魏子玦帶回來,的確路過了西城門,只是人在車廂里,沒見著外頭的光景。 “大人昨日也去蒼耳山了?”她扭頭看向緊閉的車門。 車里的人沒有應她,寒風颼颼,吹起她鬢邊的碎發。 周亭川咳嗽了一聲,突然道:“姑娘怎么沒帶件披風出來,手上都凍出青紫來了?!?/br> 如意納悶地低頭,心說雖然是有些冷,但青紫是不是也太夸張了些。 然而周亭川這話一落,背后的車門竟就開了。 雖然是踹開的,帶著些火氣,但里頭的暖香撲灑了出來,如意抬頭,正好能看見沈岐遠那雙陰沉沉的眼。 “要么滾下去,要么滾進來?!彼渎曢_口。 這還用選嗎,如意想也不想就爬進了車廂。 周亭川伸手便將門合上。 車廂寬敞,但放了炭火,故而明意只能擠在沈岐遠身旁,側著眼看他。 他今日髻束得高,兩側碎發攏進雙辮,一并合于紫金寶冠之中,眉目英挺,薄唇含威,端坐在正位上,連眼角余光都沒給她。 只道:“說是送早膳,也不見你拿食盒。你這人嘴里,可有半句真話?” 如意懶洋洋地欣賞著他的臉:“拿食盒做什么,你們刑部司府衙外頭不遠就有個包子鋪,我打算買了給她送去?!?/br> “她晌午時分就能回會仙酒樓,你何必這么著急?!?/br> “這么快?”她挑眉,“張氏的案子能定下了?” “被你一攪合,再簡單的案子也變得繁復了,如何能輕易定下?!?/br> 嘿,還怪她了? 如意伸手捏住他的臉:“那日不是大人不想打草驚蛇,才讓我去的?” “我讓你去搜集線索,沒讓你認定張氏是自殺?!彼麄阮^避開她的手。 她不解了,水盈盈的眸子一片迷茫:“我都還原了現場了,如何還能不是自殺?難不成真有人瘦得如紙片一般,能在張氏背后刺她?” 沈岐遠冷笑:“云紋吊環離柜門極近,卡刀柄于上已是勉強,若再有人撞過去,你怎知那刀不會掉下來,而會順利地刺進人背心呢?” 如意皺眉:“可現場有噴濺的血跡,照角度來看,張氏當時確實是在梨木柜前中的刀?!?/br> 他嗤了一聲,驟然伸手按住她的肩,將她往后一推,撞去了車壁上。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出現,如意眨眼,感覺到他另一只手作刀狀,恰好抵在她的背心。 “如若是這般呢?”他問。 瞳孔微縮,如意一時怔愣。 是了,她查案的經驗不足,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如果張氏是被人推到梨木柜上的,那兇手就制造了一起完美的自殺場景。 “云程已經在宗正別苑里了,你最近無事不要去見他,以免他狗急跳墻?!彼栈厥?,重新端正地坐好。 如意點頭,又覺得有些古怪。 云程若是兇手,沈岐遠為何還要在他面前故意與自己親近賣他一個破綻? 沈岐遠沒有再看她,眼神依舊冷冷清清,挺直的背脊卻透出些孤寂來。 魏子玦有夢想,他沒有。魏子玦值得她cao心,他不值得。 早點看清也好,免得徒增煩擾。 如意托腮瞧著他,眼里劃過一絲笑意。 她從袖袋里掏出了一枚玉扳指,成色極好,但雕工有些粗糙,凹凸不平又沒個形狀。 一看就是被不懂行的人費勁打磨出來的。 余光瞥了兩眼,沈岐遠抿了抿唇:“做什么?” “街邊隨手買的,瞧著成色與大人相配?!彼?,“送給大人,就當回禮?!?/br> 第86章 是在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