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22節
收回目光,他淡淡地理了理袖口:“誰知道呢?!?/br> 心虛則慌,慌便要出錯,一出錯就會想遮掩,繼而犯下更多的錯——這本就是個泥潭,智者明哲保身,從不會沾。 足智多謀如柳太師,是被誰逼到了這個份上呢。 ——阿嚏! 如意被捆在柴房里,被地上揚起的灰激得打了個噴嚏。 旁邊給她診脈的大夫嚇得一哆嗦,連忙收回了手。 “如何?”旁邊的管事問他。 大夫哭笑不得:“脈絡清晰,雖有貧血之癥,但,哪,哪有死活都分不清的?” 管事垂眼,和善一笑:“定是下人嘴笨說岔,本就只是診一診脈罷了,您擔待?!?/br> 說著,吩咐人送大夫出去,又拿繩子來將如意多捆了兩圈。 如意乖乖巧巧地杵著,沒有反抗。 她越是這樣,柳太師反而越心慌。 文淵生平時是不會愿意上他這兒來的,除非賀澤佑已經把消息透露給了他。 但若真的已經知道了他妄圖殺女,那死老頭子哪有那么容易就肯走了? 可要是不知道,他又怎么會把沈大人和章大人一起請過來? 腦子里一片混戰,柳太師只覺得額角突突跳。 “老爺,人是活的,要如何處置?”管事來詢。 能怎么處置,賀澤佑要告他殺女,他手里自然要留一個活的柳如意,這樣就算對峙御前他也還有活路。 柳太師擺手:“先等供神街那邊的消息?!?/br> 柴房里十分安靜,如意靠在木頭堆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她旁邊守著個年長的嬤嬤,見她這模樣,皺眉就斥:“莫要?;??!?/br> 如意差點把自己嗆著,哭笑不得地道:“這也算?;??” 都落到這個境地了,誰能有這般的自在?老嬤嬤不信,接連打量她。 如意一臉坦然,任她看著,倒是甜甜一笑:“嬤嬤身上好香?!?/br> 老嬤嬤一愣,板著臉道:“胡說?!?/br> “沒有胡說?!彼僮?,“我記得小時候,母親身上就有這般的碳火氣?!?/br> 何氏畏寒,就算是春日,屋中也燒著碳。她是個燒火嬤嬤,身上有相似的味道并不奇怪。 老嬤嬤扯著自己的衣裳,下意識地嗅了嗅。 如意笑著笑著就輕嘆了一聲,腦袋抵在柴木上望向那緊閉的窗扇:“要是母親還在就好了?!?/br> 母親還在,她就還有人護著,怎么會被自己的父親捆在柴房里。 老嬤嬤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只記得大姑娘已經出殯,現在卻又被抓了回來,料她是惹惱了太師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不過都說虎毒不食子,好好一個女兒家,捆得如牲畜一般,未免也過了些。 正想著,面前這人就轉過頭來看她:“嬤嬤能抱抱我嗎?” “像我母親那般抱抱我?!?/br> “我手腳都捆著,傷不了你,就是有些累了?!?/br> 她眼尾是彎著在笑的,里頭卻慢慢涌了淚,鼻翼也輕輕翕動。 老嬤嬤有些不忍心了,猶豫地道:“我只是個下人?!?/br> “抱抱嘛?!彼庾?,身子不依地晃了晃,眼淚搖搖欲墜。 左右看了看,守衛都在外頭,老嬤嬤遲疑地伸出手,將她圈在懷里。 如意嗚咽了一聲,下巴搭在她肩上,喃喃道:“母親,我好想您?!?/br> 她身體小小的,不住地發著顫,哪怕被捆得死緊,也想往她懷里拱。 這姑娘本就生得水靈好看如仙女一般,再這般的梨花帶雨,誰能不可憐呢? 老嬤嬤徹底心軟了,她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眼眶也紅了起來:“姑娘同老爺好生說說,血濃于水,老爺總不會真舍了你的?!?/br> 如意搖頭:“他只寵三弟,向來是舍得我的?!?/br> 三哥兒柳宣和,雖不是嫡出,卻是太師的眼珠子心頭rou。柳太師自他三歲始便替他謀劃,請最好的教書先生,結交權勢鼎盛的貴門公子,就連身邊帶著的小廝都是太師親自挑選培養。 不比還好,一比起來柳如意就像沒爹一般。 老嬤嬤神色復雜,見她實在傷心,便也小聲嘀咕:“不怪姑娘,夫人當年是懷著身子過的門,老爺心里多少有些芥蒂?!?/br> 如意眉梢微動。 這事兒柳如意的記憶里可沒有。 她抬起頭,略顯氣憤地道:“嬤嬤怎么能辱我母親清白!” 老嬤嬤連忙解釋:“這可不是我胡說,府里老一輩的嬤嬤都知道的?!?/br> “還有哪個嬤嬤知道?”她一臉不服。 老嬤嬤想了想,為難地道:“原是有挺多人的,但這些年陸陸續續走了不少,你母親陪嫁來的那個徐嬤嬤也知情呀,但她前幾日回老家了?!?/br> 徐嬤嬤就是死在池塘里的那個乳娘。 眼前這個嬤嬤地位不高,也沒在她院子里伺候過,想來是聽人說的嘴。 何氏出生雖不高,卻是富甲一方,柳太師當年便如現在的寧遠侯一般,有功名無家產,又一心想擠進權貴的圈子里,便娶了何氏,接手她名下的大部分產業,經營多年才一步步爬上了太師的位置。 貪女方富貴在大乾的貴門里不算什么稀罕事,但若為了富貴娶一個身懷有孕的女人,這在大乾是說不過去的。 如意也想不明白,有那么多銀子傍身,何氏不嫁人也能過好日子,做什么非要高攀一個不愛她的,還丟了性命? 第32章 你其實挺有人性 在撞南墻的這件事上,何氏與柳如意母女倆倒是一脈相承,眼光也是出奇地一致——柳太師與賀澤佑,沒一個是好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是不是因為柳如意不是柳太師的女兒,所以他殺起她來才這么順手? 這么想倒是好受些。 如意擦干了眼淚,朝老嬤嬤一笑:“多謝您還肯陪我說話,只是說這么久嘴干得很,嬤嬤能不能給我一碗水?” 這柴房門窗外守著二十多個護衛,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自是不怕她跑了。 老嬤嬤點頭起身:“你等著?!?/br> 如意笑瞇瞇地目送她出去。 門合上,柴房里就只剩了她一個。 輕嘖一聲,身上捆得死緊的繩子倏地松開,層層疊疊落下來堆在她的腳邊。如意淡掃一眼房梁,借著旁邊的立柱爬上去,從容地蹲著等。 老嬤嬤端著水回來,只見繩子不見人,自然是驚叫一聲,接著外頭的守衛便紛紛涌進來。 管事的怒喝,遠處還有報信人的大喊,整個太師府瞬間如煮沸了的水一般熱鬧起來。 她安靜地等著,等人都出去追捕了,才避開零星剩下的守衛,慢慢悠悠地消失在樹枝掩映的花園里。 供神街上集市正熱鬧,如意經過的時候,發現一群紫帽正圍著一處馬車搜著什么。 她瞥了一眼那車檐上的寧字燈籠,哼笑一聲,若無其事地跨進了會仙酒樓的大門。 “東家可回來了?!毖鄬幰豢匆娝退闪丝跉?,接著就將她往樓上趕,“拂滿擔心你半天了,快去給她看看?!?/br> 瞧他這著急忙慌的架勢,如意嗤笑:“真是個呆子,她若擔心我,不正是給了你安慰的機會?竟還在樓下守著?!?/br> 燕寧伸手摸了摸鼻尖,不自在地道:“東家說什么呢,我又,我又不喜歡她?!?/br> 如意納悶:“我沒說你喜歡她呀?!?/br> 朋友之間安慰安慰也不行? 臉色陡然漲紅,趙燕寧頭一回被人說得噎住,沉默了片刻就惱得反擊:“大人比拂滿還擔心東家呢,東家也上去瞧瞧吧?!?/br> 沈岐遠? 如意挑眉,倒不像這個愣頭青那么害羞,只是有些奇怪,都這個時辰了,他怎么還沒回去。 斂裙上樓,她進了廂房。 房門沒關,拂滿正一臉冷色地與沈岐遠比劃:刑部司之事與我已經毫無瓜葛,我不會再插手。 聽見門口的動靜,沈岐遠抬眼看了過來,淡聲道:“柳姑娘好記性,先前也不知是誰應了我,不會硬闖太師府?!?/br> “是沒硬闖啊?!彼碇睔鈮训刈?,“我這叫智取?!?/br> “太,太危險了?!狈鳚M皺了鼻尖開口,“姑,姑娘去那地方,那地方做什么?!?/br> 剪燈的尸身已經焚了灰,她去也沒用啊。 如意拉過她的小手摸了兩把,笑嘻嘻地道:“去借了兩把刀?!?/br> 兩把刀? 拂滿聽不懂,沈岐遠卻是哼了一聲:“你當刀是那么好借的,柳太師能從一個七品縣令爬到太師的位置,豈能是昏庸之輩,就算一時被你唬住,再過段時日,他也會察覺到不對?!?/br> “察覺到不對又怎么了?”她抬起下巴,指尖驕傲地點了點自己的唇角,“到那時候,他與賀澤佑早已是水火不容?!?/br> 柳太師忙中出錯,妄圖對賀澤佑動手,賀澤佑再荒唐也是行伍出身,必定能活下來,然后去敲宗正衙門的鼓,要沈岐遠替他做主。 可就算是親身經歷,以柳太師滴水不漏的行事風格,賀澤佑多半只有口供沒有證據。一旦沒有證據,沈岐遠便不會定案。 在柳太師眼里,柳如意定會逃藏去護著她的寧遠侯府,賀澤佑握著他的把柄,時刻會讓他不可翻身,他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地置賀澤佑于死地。 而在賀澤佑眼里,柳太師固執要殺他,宗正又無法替他做主,他該用什么手段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如意眸光瀲滟,笑著拍手:“人間真是有趣?!?/br> “人,人間?”拂滿更聽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