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17節
天邊又亮起了一道白光,這次是閃電。 如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迅速抱住了拂滿的胳膊,下一瞬就聽得天雷炸響:“轟——” 雷聲震耳,拂滿反應過來,連忙帶著她離開樹下,往十里亭的方向跑。 方才看起來還挺瀟灑的尸體,眼下竟是抱著她瑟瑟發抖、腳步沉重:“你走慢些?!?/br> 拂滿被雨淋得睜不開眼:“慢一步就多遭罪一分,你快些?!?/br> 察覺到手上越拽越沉,拂滿抹了把臉,干脆將她背起來,飛快地往亭子里跑。 好在這次的雷只是意思意思,等兩人在亭子里坐下,外頭就只剩了雨。 如意瞬間恢復了元氣,抬著下巴坐在檐下,任由拂滿替自己包扎傷口。 “這點小雨而已,我才不怕?!彼沃_尖道。 拂滿點頭:“你,你,你只怕打雷?!?/br> 嗔她一眼,如意噘嘴:“美貌的小姑娘,不要揭人短嘛?!?/br> “我,我,我不美貌?!彼龖M愧低頭。 如意這才覺得哪里不對:“你都沒哭了,怎么說話還抽抽?” “我,我,我不是抽抽?!蹦樕蠞q紅起來,拂滿局促了一陣,干脆還是與她比手語:我天生就是結巴。 如意推開她的手:“什么花里胡哨的,看不明白,你既不是啞巴就好好與我說話?!?/br> 拂滿為難極了。她說話很慢,又老重復,大家聽她說話都覺得煩,所以她才專門去學了些比劃。 眼前這個美艷的姑娘看著沒什么耐心,怕是再聽幾句就要發火。 如意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安,只道:“你方才說這兒明早會有車馬來,明早什么時辰???” 拂滿下意識地想比劃,觸及她的目光,還是硬著頭皮開口:“辰,辰時一刻就,就有第一趟車?!?/br> 她笑著點頭:“你我今日這般相遇也算緣分,說吧,你仇人是誰,我替你消了這心魔去?!?/br> 提及這個,拂滿的眼神黯淡下來:“沒,沒,沒法子的,沈,沈大人那,那般,那般厲害的人,都,都沒法子?!?/br> 如意哼笑:“沈岐遠???” 拂滿愕然眨眼:“姑,姑娘認識?” “自然認識,我姘頭啊?!彼蠓降氐?。 拂滿“啊”了一聲,滿臉都是不敢置信:“怎,怎會,沈大人,沈大人那個人,克,克己復禮,連家都未,未成?!?/br> “成家立業規矩一堆,哪有與我廝混來得舒坦?!彼凵液?,身子撐著往后仰,“不信你回去問他,只要提到我,他一定會紅了臉?!?/br> ——氣紅也是紅嘛。 如意一臉坦然,毫不心虛。 拂滿看她的眼神漸漸變成了崇敬:“沈,沈大人喜,喜歡的女子,果然不,不一般?!?/br> 她猶豫了一瞬,低聲道:“我,我,我的仇家,太,太多了?!?/br> 一個黑市案牽扯勛貴上百,州縣官員過千,哪里是一個人殺得完的。 望著外頭淅瀝瀝的雨幕,拂滿長嘆一口氣:“我行李,行李也沒,沒了?!?/br> 她連想回家鄉再自盡都不成。 “無妨?!比缫馀牧伺乃氖?,“我養你?!?/br> 拂滿茫然地看著她。 “男人說養你,多半是要你cao持家務、相夫教子、孝順公婆。而我說養你,便是給你吃穿給你用度,只要你活著就行?!彼鄄囦?,“怎么樣,聽起來是不是真誠許多?” 莫名被她逗得笑了出來,拂滿眼里卻還是有猶豫。 如意倒也沒硬勸,只抬眼去看這山中雨景,想等到天亮乘車。 然而,剛過寅時,奔逃回去的柳府家奴就帶著二十多個護院,提棒帶繩地趕了回來。 “在那邊!”眼尖的奴才劈手指向亭子里的如意。 拂滿嚇了一跳,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問這個姑娘是跟誰結了仇。 雨雖然停了,山間路卻還泥濘,她們兩個弱女子,逃又能逃去哪里? 第24章 她不是牲口 如果兩個都是弱女子的話,的確是逃不了。 但,她們其中一個好像不太弱——或者說,這武功是不是有點過于高強了? 拂滿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場景。 二十多個壯漢,自是氣勢洶洶、眼明手快,但無論是斧鉞刀叉還是繩棍劍戟,都連她裙邊也挨不上。 如意像在戲謔人似的,完全不怕那撲面而來的殺氣,四兩撥千斤地將所有殺招都擋下,看著水蔥一樣的手指,落在那些人身上卻是重得邦邦悶響。 這邊有人剛舉起刀,手腕就是一酸。那邊有人要甩繩子,結果眼前一晃,繩子就勒上了另一個家奴的脖頸。 接著便是陣陣慘叫,壯漢們七零八落地摔進泥里,手里的刀刺穿同伴的腰腹,手里麻繩勒斷同伴的咽喉。 嫣紅的裙擺在亭子里晃開一個弧度,如意坐回她面前,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丹寇:“一點血也沒沾上,甚好?!?/br> 拂滿驚嘆出聲:“姑,姑娘這功夫,比沈,沈大人還厲害?!?/br> 沈大人一力戰這二十余人,身上都少不得要掛些傷。 如意略顯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她沒沈岐遠偽裝的那么好,那廝可真真是心機深沉。 “姑,姑娘這么厲害,為,為何,為何還會被人刺傷?” 瞧著這兒尸體堆得有些多,如意索性拉起她往外走:“城中高門里,我殺人越多麻煩越多,自是不能動手。而這兒么,本就是個墳山?!?/br> 拂滿似懂非懂地點頭。 兩人慢慢往山下走,在天亮之后搭上了車,回到了城內。 如意不做別的,先讓小二燒了一大桶熱水,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再拉著拂滿吃了一頓豐盛的午膳,接著便開始睡覺。 她太困了,又失血過多,即便傷口已經愈合,都難免頭重腳輕。拂滿似也是哭得疲了,一聲沒吭就入了夢。 這一覺就睡去了傍晚,再打開門的時候,兩人皆是風鬟霧鬢,臉上甚至還有睡紅的印子。 如意笑出了聲,又招呼小二上一桌好吃的。 拂滿先前雖是女吏,卻也俸祿不高,生活節儉,乍一看這成堆的珍饈,她忍不住感嘆:“禁內,禁內的日子也沒,也沒這般?!?/br> 如意給她夾了塊蟹生:“且嘗嘗?!?/br> 猶豫地咬下一口,拂滿眼眸亮了:“好,好,好吃?!?/br> 瞧她終于有了一絲活氣,如意微笑頷首。 小姑娘年紀輕輕的,還有大把的好日子過呢,哪能尋死。 “東家,您吩咐打聽的事小的去打聽了?!毙《嫔氐氐吐暤?,“太師府沒留活口?!?/br> 笑意僵在了臉上,如意轉頭:“你說什么?” “您息怒,那丫鬟簽的是柳府的死契,就算沒了命,您也告不著誰的?!?/br> 柳太師將剪燈綁去本也就是為引柳如意上鉤而已,柳如意都死了,若留著剪燈,那忠心耿耿的丫鬟不知何時就會告去臨安衙門,自然是打死最輕便。 如意手指抽了抽,接著便推開碗筷扯過小二的衣襟:“她尸身在何處?” “柳太師府收拾下人的手段一向隱蔽,小的只打聽到人是從西側院門抬出去的,后來去哪兒就不知道了?!毙《行┖ε碌乜粗?,“您身邊要是還缺買辦丫鬟,小的晚些時候就去集市上買兩個回來便是?!?/br> 五指驟然松開,如意按了按自己的額角。 在大乾人眼里,丫鬟奴婢就是不值錢的牲口罷了,沒了就買,死了也不心疼??勺源蛩齺磉@兒,剪燈就一直在照顧她,小姑娘忠誠溫和,滿心滿眼都是她這個主子。 她不是牲口,她是她的朋友。 深吸一口氣,如意起身對拂滿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就留在這里等我?!?/br> 拂滿乖巧地點頭。 換上一身黛青素衣,她攏上紗帽就出門。 人之一死,妖神難復,她很清楚自己就算找到剪燈也不能救活她,但依照人間的規矩,至少得將她的尸身帶回故土。 許是身上煞氣太明顯,她剛走到柳太師府附近就被人攔了下來。 “柳姑娘?”周亭川一看是她,不由地松了戒備,只好奇,“你這一身裝扮是要去做什么?” 如意不答反問:“你在這里干什么?” “今日是柳太師得皇恩的大日子,大人特讓我跟他來看看熱鬧?!彼f著,有些感慨,“帝陵陪墓之恩吶,開國以來,老太師是第一個受此恩典的?!?/br> 帝陵是風水極好的寶地,能陪墓在臣子墳里的都是建國元勛亦或是貴爵名將,族譜上若有人入了臣子墳,那可是要光耀好幾代的。 如意皮笑rou不笑:“他也配?!?/br> 周亭川愕然,這才想起柳如意與太師府的淵源,不由地攔在了她跟前:“今日宮里的禁衛都來了,你可別沖動,有什么事先跟大人商量商量?!?/br> 商量?如意輕輕一拍手。 “是了,是得商量?!?/br> “哎這就對……” “商量一下柳太師的墳頭上立什么陣吧?!彼淞四?,繼續往里走,“禁錮陣固然好用,絕殺陣倒是更合適?!?/br> 周亭川被她撞開,肩膀都生疼。他一看不妙,捂著肩頭正想喊,卻見前頭一道身影徑直將她給籠了過去。 如意正煩呢,哪怕一抬頭看見的是沈岐遠這張清冷又動人的臉,也壓不住她的火氣:“松手?!?/br> 沈岐遠沒松,反而是將她手腕鉗緊,眉心攏起:“受傷了?” 這才多久沒見,怎么就蒼白得跟薄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