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9節
收回目光,青衣艱難地點頭:“成交?!?/br> 馬車行過供神街,如意掀開車簾往外看,正瞧見會仙酒樓似在修葺房頂,門外站著的伙計們閑聊:“上回找的那泥瓦匠手藝也太差了,這才幾日,剛修補好的房頂就又漏雨了?!?/br> 沈岐遠突然皺眉:“停車?!?/br> 車夫猛地勒馬,如意一個沒坐穩就往前傾。 兩只手同時伸出來扶住了她。 沈岐遠漠然抬眼看向對面,青衣的視線與他對上。 僵硬片刻之后,青衣先收回了自己的手。 “坐沒坐相,無怪要摔?!彼矝]好氣地拂開她,頭也不回地下車去。 “大人?!被镉嬁匆娝?,連忙行禮。 沈岐遠問:“這酒樓上一次修房頂,是不是三日前?” “是啊,四日前夜里一場好大的雷雨,三樓屋頂就漏了水,第二日掌柜的便遣泥瓦匠來修了好久,不曾想昨夜一場雨,竟又漏了?!?/br> 伙計一邊說著一邊往上指了指。 沈岐遠順著看上去,眼神微微一動。 如意沒有下車,只從車窗往外看著那人,長眼含笑,眸光瀲滟。 青衣看著她姣好的側臉,忍不住問:“姑娘心悅沈大人?” “誰?”她挑眉。 青衣指了指窗外。 如意笑了,卻是不以為然:“好看的東西誰都喜歡?!?/br> 但這世上好看的東西遠不止一樣。 第12章 恩愛一場 未時一刻,沈岐遠剛查看完那漏雨的屋頂,會仙酒樓門口就來了一隊府兵。 如意掀簾看出去,正好瞧見賀澤佑帶著府兵站在沈岐遠面前,施施然與他低頭。 “沈大人?!彼酆I誚,“朝中眾人皆言大人外莊內寬、行冠宗室,不曾想今日怎么插手起這民間商賈事來了?!?/br> 他說的是先前成衣鋪的事。 如意面色不善,剛想下車,就見街道另一邊倏地出來二十七八個紫帽護衛,佩刀鏗鏘,行動迅速地護在了沈岐遠身前。 “大人?!弊厦弊o衛戒備地看著賀澤佑,刀微微出鞘。 沈岐遠抬袖,目光平靜:“無甚要緊?!?/br> 紫帽聞言退回他身后,目光卻還是兇狠地盯著對面。 賀澤佑見這架勢,氣焰瞬間消了下去,只嘟囔道:“大人出街好大的排場?!?/br> “二等侯爵受圣恩,出行可乘車馬,隨侍護衛當不越十二人?!鄙蜥h直視于他,“侯爺帶這二十個人直沖沈某而來已是越制,他們也是職責所在?!?/br> 他說的是事實,也是白紙黑字的規矩,但不知為何,賀澤佑莫名就感到了羞辱。 “大人既無勛爵,官職也不過二品,隨行護衛卻是將近三十?!彼櫭?,“這難道不是越制?” 沈岐遠但笑不語。 如意瞧著他,只覺得有春風拂玉巖,新柳抽芽,枝頭花開,香氣盈滿乾坤。 她托著下巴想,就算這世上好看的東西遠不止一樣,這人也一定在里頭排的上號。 不過,他笑得這么灼灼若神,對面的賀澤佑卻是難看得像鬼。 就在賀澤佑剛提出質疑的時候,旁邊的護衛就小聲與他解釋:“侯爺,沈大人是得蒙圣恩,特許他儀仗同東宮?!?/br> 聽完這解釋,賀澤佑勉強扯了扯嘴角:“倒是我孤陋寡聞?!?/br> 瞧著并無爵位在身,還以為是個好捏的,沒想到是塊鐵板。 “方才侯爺提到商賈之事?!鄙蜥h接著開口,“若是民間買賣,自然輪不到宗正司插手。但若是司商衙門瀆職,我宗正司便有權過問?!?/br> “這臨安城里官眷的鋪子多了去了,大人別的不管,偏管那一家?!辟R澤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若說沒絲毫私心,怕也是不能吧?!?/br> 沈岐遠沒聽明白:“某能有什么私心?” 輕哼一聲,賀澤佑看向旁邊那輛馬車:“還能是什么私心,這世間之事,都不過財色二字?!?/br> 柳如意的銀錢可不止一點,那可是足以讓他這個當侯爺的都吃喝一輩子不愁的金山銀山,誰能不心動? 要不是這姓沈的橫插一腳,柳如意早該走投無路,去侯府找他了。 越想越煩躁,他朝馬車走了兩步,沉聲道:“意兒,你難道也是個朝三暮四的人嗎?!?/br> 素手掀開簾子,如意眉眼彎彎,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清脆地給他鼓掌。 “侯爺這個‘也’字用得真真是妙呀?!?/br> 賀澤佑一噎,略顯責備:“大庭廣眾的,你何苦讓我下不來臺?!?/br> “這臺是侯爺自己跳上去的,郎情妾意的戲也已經唱到一半了,下來做什么?!彼菩Ψ切?,“該不會是府上銀錢不夠花,又想著找我要銀子了?!?/br> “……” 她其實沒說錯,侯府開銷極大,若沒有這些鋪面支撐,不到一年就會山窮水盡。 但賀澤佑還是覺得惱怒。 她這么直白地說出來,叫旁人聽去該怎么編排他? “罷了?!彼餍涞?,“別的鋪子我也不與你多說,只這一家會仙酒樓,一直是我親自經營,別的鋪子你都可以拿走,把此處的房契地契給我就是?!?/br> 如意:? 她側頭,眨眼看向沈岐遠:“大人,這明晃晃的攔路搶劫,您不管吶?” “柳如意!”賀澤佑沉聲道,“你我好歹恩愛一場,大家都別把事做絕?!?/br> 如意不笑了。 她回頭,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眼里慢慢涌上一股幽黑。 “柳如意就是死在這恩愛一場里的?!彼p聲道。 從十五歲到十九歲,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拼盡一身血rou去愛一個男人,換來的是背叛和唾棄,是丑陋的謊言和徹骨的凌辱。 面前這個男人不覺得愧疚,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無恥,他仍然覺得柳如意愛他是理所當然,他朝她索要東西也是理所當然。 甚至像個高高在上的施恩者。 眼里不可遏制地迸出殺意,如意身影似電,眨眼便至他身前,迅猛地出手扼住他的咽喉。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便從旁邊橫過來,穩穩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放開?!彼暼艉?。 “你冷靜些?!鄙蜥h輕聲道。 誰愛冷靜誰冷靜,她今天說什么都要殺了這個畜生。 血氣上涌,如意手上力道陡然加重。 車廂里的青衣突然嗅到了一股十分奇特的香氣,像柳樹花被石頭研磨成汁又混了烈酒,只一嗅,眼前便有些恍惚。 不過那香氣剛冒出來一瞬就消失了。 他拘著手掀開車簾,正好看見如意臉上的怒意被錯愕取代。 她清澈的眼眸略微睜大,目光從被她掐著的賀澤佑轉向了捏著她手腕的沈岐遠,似是不敢置信。 沈岐遠一如往常的云淡風輕:“松手?!?/br> 她乖巧地松開了五指。 賀澤佑被掐得差點暈過去,后退兩步嗆咳兩聲,憤怒又后怕地指著如意:“你竟敢當街謀害勛爵!” 情緒飛快平穩了下來,如意再抬頭,眼里已經帶上慣有的慵懶:“瞧見個蒼蠅,幫侯爺趕一趕罷了,說什么謀害?!?/br> “休得狡辯,我定要一紙訟狀將你送上公堂,你且等著官府傳喚!” 哦。 如意無所謂地擺手,看也沒多看他一眼,只轉頭盯著沈岐遠:“沈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倒是我被鷹啄了眼?!?/br> 她話說得含糊,但沈岐遠聽得懂。 纖長的手指攏回衣袖里,他沒有答她,只垂眸道:“你攤上麻煩了?!?/br> 第13章 你有罪 賀澤佑不是個肯輕易善罷甘休的人。 或者說,這二十年的大起大落早就教會了他不擇手段。面子固然重要,但若能奪得那三十六間鋪面,背負幾句罵名也無妨。 所以第二日,如意剛打開房門就收到了臨安推官的傳喚。 “寧遠侯爺訟告閣下殺人越貨、強占他人鋪面、謀害人命三條大罪,明日衙門便會升堂,請閣下帶上訟師,辰時前抵達臨安府屬?!?/br> 如意聽完,幽怨地往對面望了一眼。 沈岐遠站在檐下,看著傳話的小吏離開,才淡聲問:“怎么?” “若不是大人,這麻煩也不至于找著我?!彼擦似惭劢?。 賀澤佑這人就該死,也不知他攔她作甚。 “當街殺死一個侯爵,還是在沈某眼皮底下?!彼鏌o表情,“你麻煩更大?!?/br> 輕哼淺笑,她裙擺微漣地走向他:“只要大人不找我麻煩,旁人于我何懼耶?” 沈岐遠不為所動:“我職責所在,沒有放過你的理由?!?/br>